第244章
此人廣識馬相,熟知馬事。所賣的上等胡馬,價格是普通胡商的一半,且匹匹精良,訓練有素。河西軍重新起步,剛站穩腳跟,軍費一度吃緊,遇到如此良心馬商正如雪中送炭。一開始,眾人還恐有詐,可長此以往,從不間斷,也從未有異。后來就一致認為,是有心援助的富商,折價將馬匹捐于軍中報國。 沒想到,竟然是她。 他頭也不回地在日暮中奔向榷市。 直到看到她和一個高大的胡人在一起游街觀燈,相談甚歡,一雙笑眸釀著無盡的柔光。二人像一對平常的男女在那賞花買燈。 自他回歸涼州,直至她辭別離去,他從未見過她笑得這般開懷。 數月不見,面對有幾分陌生的她,他竟陡生了一絲怯意。 他一時不敢上前。 他自嘲,明明自己已經是統領重兵的河西主帥,征戰沙場,生殺予奪,可唯獨面對她之時,仍是手足無措如初出茅廬的少年。 由是,他便一直亦步亦趨地跟著。 待她最后獨身一人,他才靠近了幾步。隔著人群默默注視著她提燈遠走。 而她竟似有感應,最終回眸望向他。 幾步之遙,四目對視。近在咫尺,恍若隔世。 他望著她驚異得櫻口翕張,似乎說不出來話來,手里的燈籠也失手掉落在地,燒盡的紙糊被風很快地吹散了。 “這么巧……”他緩緩行至她身前,蜷曲指骨,垂頭揉了揉眉心,不經意道:“我從瓜州回來,有殘余的祁鄲軍或許藏身在甘州,于是順路來視察下?!?/br> 明明她什么都沒問,他卻將似是而非的來意一股腦全說了,嚴絲合縫,看起來找不出漏洞。 掩蓋了他原本的用意。 他明明就是來找她的。 她怔忪在那里,一雙明眸如秋水剪瞳,水靈靈地泛著難以言喻的光亮。她半晌才回神,輕聲道: “恭喜將軍,又取瓜洲了?!?/br> “原來你就是那個李七娘?!彼酥浦烈獾哪抗?,努力不去看許久未見的她,道,“這半年來,河西軍一半的軍馬都是你送來的吧?以極低的價格賣給我軍,你不虧本么?” “將軍為國西征,我盡一分綿薄之力罷了?!彼剖切α艘幌?,面靨泛著淺淺的紅霧,道,“我在甘州家大業大,賠得起?!?/br> 長風在心中反復品著這句話,心中略有些不是滋味。 他只得將話頭轉回涼州,道: “你送來的戰馬,皆屬上乘,我已在涼州新練了一批騎兵,再不出半月,便可隨我上戰場奪最后一座沙州了?!?/br> 她點頭,笑意淡淡,道: “有生之年得見甘涼十一州歸我大唐,是西北百姓之福。祝將軍得償所愿?!?/br> 聽她如此說,他不自覺地勾唇笑了笑。 他的所愿,只剩最重要的一件還未達成。 很快了。 最遲再過一月,他便有資格向長安遞上聘書,以他手把手收復的甘涼十一州為聘,求娶清河公主,李家七娘子。 久別重逢,他一路找來,在心中醞釀了許久的話語此刻見了她,盡數滯在了胸口,一句說不出來,俄而見她抬步欲走,便跟了上去道: “你是回醫館么,我送你一段路吧?!?/br> 她走在前頭,微微頷首,沒有拒絕。 長街上賣燈的小販都開始熄燈收攤,明亮如晝的街道在悄無聲息中暗沉下來。長風眼底的余光,看到她燈火晦暗下的的側臉,少見的泛著微微的紅暈,看起來氣色比半年前好了不少,不由問道: “你的魘癥可好些了?” 她在他臥房中昏迷不醒的幾日,若沒有他在旁緊緊懷抱,她就會深陷夢魘,夢囈不斷。他從不敢起夜,每日晨起,雙臂都會酸麻不已。 彼時,他甘之若飴。 可數月來,沒有他在,她睡得可好? 她開口,語調平靜如毫無波瀾的湖水,道: “我已將往事放下,夢魘便自行消散了?!?/br> 見她眉目淡漠,長風不知心中該是慶幸她已病愈,還是該傷神她所說的已放下。 在榷市街頭他終于遇見她時,他看到她目中流露的喜怯只轉瞬即逝,之后的一段路神情帶著幾分生疏,一如那日她向他辭行之時。 在甘州城隱姓埋名,不再做大唐的公主。她可以自由自在地經商,和胡民打成一片,連笑容都比在涼州時燦爛了些許。 這確實是她一直想要的生活。 她在甘州扎根了,已將往事放下,他還能如何開口,讓她和他回涼州? 他和她的羈絆,只有當年之事了。 無論用何種方式,他想要強求她回到他身邊。 長風的胸中氣息凝滯了一瞬,垂在身側的手漸漸緊握成拳。 他終于忍不住偏過頭,望著她低垂螓首,專心致志地在走路時,衣領輕拂,露出一截白膩的后頸,那寸肌膚雪白如緞。 目光下移,落在她不足盈盈一握的腰際上。那里,別了一把他從未見過的黑色匕首。 長風眸色倏然一暗,疾聲問道: “這是你的新匕首?” 他知道的,甘州的習俗,青年男子贈送匕首,就是要與女子定親了。 她似是一怔,低頭看了看腰間的匕首,眉心皺起,也并不反駁。 見她沉默不語,長風心中的怯意倏然消散,怒意取而代之。他猛地捉住她緊緊疊在在腰前的玉腕,心口像是被烈焰點燃,低沉的聲音驟變得有些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