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自由的棋子?!彼刂氐?。 “夠了!”身后的男人突然發聲,聲音一點一點沉了下去,道,“不要再說了?!?/br> 她恍若未聞,顧自接著道: “河西蕭氏,在我朝西北擁兵自重,大權在握,圣上忌憚已久。于是,五年前,回鶻來戰之時,朝中特派宦官前往峒關監軍,密謀在其主帥歸來的必經之路上埋伏。只要群龍無首,便可順理成章收蕭氏兵權,永絕謀逆之患?!?/br> 清河低笑一聲,眸中淌著一片清光,從容自定: “此局,唯一的變數,就是你,河西少帥蕭長風。我念你對我一片真心,于是,我與那閹人監軍做了一個交易。他派兵前去圍堵蕭帥之時,我阻你前去營救,他便留你性命,只作囚禁。豈知回鶻大軍折返,再攻峒關,你杖殺監軍后,仍是領兵出關抗敵,最后葬身望斷崖,陷入敵手整整五年?!?/br> 她垂眸,逐漸朦朧的余光里,男人的胸膛洶涌起伏,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手背青筋凸起。她發自內心地淡然一笑。 笑容溫柔又殘酷。 她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道: “所以,從始至終,害你痛失你父帥的,不是別人,是我?!?/br> “害你失勢墜崖,歸根結底,并非回鶻,就是我?!?/br> “害你失去身份,失去記憶,認賊作父,從此痛苦萬分的人,也是我?!?/br> 她幽幽回身,朝他走去,每一步都像踏在即將碎裂的冰面上一般: “隴右軍是我后來引來涼州守城的,他們對當年此局毫不知情。你要報當年之仇,找隴右崔氏就是大錯特錯?!?/br> 她目光泫然,死死盯著男人因繃緊而發顫的臉龐,最后一擊,道: “長風,時至今日,你不僅愛錯了人,還恨錯了人?!?/br> 薄脆的冰面遽然崩裂。 她和他已一道墜落了那深不可測的寒潭。窒息之感充盈著五臟六腑,連呼吸都凝滯在此刻。 她像是周身流淌在冰水之中,下墜潭底,越沉越深,無法逃逸。 可是,哪怕寒徹入骨,她卻覺直抒胸臆,痛快無比,如同心中經年而累的危樓頃刻轟然坍塌,磐石俱碎,此心暢然。 在她不覺間,兩行清淚已在面上闌干。所幸,她已走出了牢門前的光陣,身陷暗無邊際的陰影之中,不會有人察覺,她的淚光,是那么痛。 未幾,喉間多了一絲冰涼。 清河目光下移,如愿以償地看到了那柄曾架在崔煥之脖子上的利劍,此刻抵在了她的頸畔。 她閉上了眼。 她多么希望,他可以就這樣揮劍殺了她,終結這場糾纏了她半生的夢魘。 第91章 終局(一)【大修】 是無盡無垠的暗夜。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清河漫無邊際地游走在這片沉悶詭譎的黑暗里, 看不見前路,摸不著來時路,仿佛下一步就要溺死在其中。 雨似乎停了,可身上還是濕漉漉的, 每一滴殘留的雨水都像利刃一樣深深滲入體膚, 潮氣化為寒涼,不斷刺痛著她麻木的筋脈。 如受萬箭穿心之痛。 恍惚間,她又回到了那一年,蕭帥出關的前夜。 眼前似乎出現了那個中年男人高大卻寥落的身影。他的鬢邊已有霜白之色,清輝斑駁,身上陳舊的鎧甲與手中的佩劍錚錚作響。 那一夜,他屏退了所有人,支開了獨子和親衛, 單獨約她一敘。 那雙粗糙的大手皺紋與青筋密布, 正輕撫著手中的寶劍,寒光凜冽中, 她聽到他低不可聞的嘆息聲: “清河公主殿下……”他放下劍, 対她緩緩屈膝下跪, 神色平靜道, “圣上派遣宦官監軍前來, 又下發十道圣旨要求河西出兵回鶻,蕭某不敢不從。此次被迫出關, 蕭某自知兇多吉少?!?/br> 蕭帥明明正值盛年,曾是大唐西北之境戰無不勝的鐵血之將,此刻卻陡然顯得有幾分老態龍鐘。他目色哀戚, 唇角微微抽動: “我知公主殿下所負甚多,蕭某, 從未怪過殿下……”他的聲音沉厚,舉目望向遼遠無垠的天際,最后道,“只不過,仍有一事放心不下……” 他頓了頓,回身望向她, “長風是個死心眼的孩子。圣上皇恩浩蕩,蕭某若遇不測,還請殿下無論如何,保他無虞。此事,公主殿下,可否答應蕭某?” 彼時的她猛地一驚,身形微顫,耳邊周遭似有轟鳴聲不絕。 蕭帥此言一出,當年她出宮潛伏河西軍中一事,他想必早已看得透徹她的來意。 然而,他雖已知她所行之事,卻從無諂媚或輕慢,始終不卑不亢,以禮相待。 此次出關,他似是対自己的命運早有預料一般。所以,他將獨子托付于她,請她手下留情。 她心中大慟,含淚應下,想要將他扶起,卻撲了個空,又重重摔在濕冷的地面,眼前已是空無一人。 待她再抬首,偉岸男人已飛身上馬,一身硬甲,劍指蒼天,対全軍高喊道: “吾等為大唐邊將,蒙受圣恩。河西蕭氏,蕭懷遠在此,世代為大唐鎮守西境,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此去一戰,是非功過,留待后人評說!” 其聲悲壯,字字泣血。 清河泣不成聲,嘶啞大喊著: “蕭帥!蕭帥……” 無論如何,不惜一切代價,也要保下他,保下河西蕭氏最后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