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書房內的爭論停下來后,一片寂靜中,外頭滂沱大雨,聲勢轟轟烈烈,一下子潑入了耳畔。雨珠如注,其聲凄厲,打在窗欞上“啪嗒”作響,又狠狠地砸在了誰的心頭。 “我確不能左右?!彼就搅晷囊殉林凉鹊?,緩緩答道,“但她可以?!?/br> 案前的男人額間青筋暴起,猛地將桌案的公文輿圖紙硯各物一把掀翻在地。他一甩白袍,回身拿起兵戟架上的長劍,風一陣疾步離去。 司徒陵望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燭臺,火光湮了下去,本就渺茫的星火一寸寸被黑暗吞噬。 覆水已不可收。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關于謀反罪罰,引自《唐律疏議》。關于攻城伐謀之說,引自《孫子兵法》。 第90章 決裂 地牢門口的柵木被風雨吹得“嘎吱嘎吱”直響。 守在牢門外的河西軍士兵被越下越大的暴雨澆得甲胄盡濕, 冷得直打哆嗦,紛紛躲進了逼仄的草棚下避雨。 此時,遮天蔽日的凄風苦雨中,遠遠走來一個人。 雨霧茫茫,守衛瞇起眼才看清, 是個白衣女子。 她的身姿浸在天地間廣闊如幕的雨簾中, 單影伶仃,步履疾且沉,身上連個蓑衣雨披都沒有,毫不顧惜豆大的雨珠放肆地潑在她單薄的雙肩。 走近了,守衛倒吸一口涼氣。 竟是清河公主殿下。 眾人屈膝跪地行禮,不敢逾越直視她被雨水澆濕的玉面。 “開牢門?!彼穆曇艉芷届o,似在極力克制著身體的顫抖。 守衛一愣, 想起少帥的軍令, 并不為所動,反而紛紛直起身子擋住了牢門: “少帥有令, 任何人不得靠近地牢。公主殿下還是請回吧?!?/br> 聞言, 女子瞇了瞇眼, 掃了一眼攔她之人。被雨水浸濕的面容如凝寒冰, 還在滴水的唇角漸漸勾起一絲極冷的笑意。 她毫不猶豫從腰際取出了一把銀雕匕首。 “吧嗒”一聲, 匕首出鞘,寒光畢露, 橫在眾人面前。 守衛不禁失笑,公主的匕首雖然精致,但如何敵得過他們手中的利劍。 下一瞬, 他便笑不出來了。 她并未將匕首指向他們中的任何一人,而是將刀尖緩緩抵在她纖細的喉間。一道細細的血水與澄澈的雨水混雜起來, 不斷地滴落在匕首雪白的鋒刃之上,無不令在場之人觸目驚心。 “開牢門!”她重復了一遍,她柔細的聲音混著暴雨聲顯得更加孱弱不堪,卻如平地驚雷,一語震撼人心。 眾人陡然慌神,心生畏懼,人墻竟被眼前的女子步步逼退,生生為她在牢門口讓出一條道來。 看著這陣勢,為首的守衛被驚嚇得臉上的筋抽動一下,思慮再三后,還是打開了牢門。 疾風驟雨一下子涌了進去。 地牢的石階上坑坑洼洼,溢滿一灘灘積水,踩在上面水花飛濺。 清河拾級而下,身上的雨水滴滴答答,仍在不斷落下,如同衣裾上曳地的流蘇穗子,隨著她倉皇的步子如影伴生。 秋雨的涼意襲人,她只覺周身凍到麻木,已無知覺,意識卻因砭骨之寒而清醒無比,像是頭頂有一根虛無的絲線提著她,引她遲滯地一步一步往下走。 這幾日她的身子時好好壞,時夢時醒,說不上是何時才開始起疑的。 自她病后,就不曾見過崔煥之和從前隴右軍中同僚來探望。 往日,崔煥之就算沒事也會巡城后來她府上坐上一陣,不待到第三盞茶涼是不會走的。 而她一連躺了數日,他的人影從未在門前出現,連帶著往日他人沒到,會常送些玩什物件給她的隨從都不見了。 她隱隱感到,涼州城內,山雨欲來,天地驟變。 前幾日,她終于能下榻了,行至庭中漫步想要透透氣,卻見一眾侍衛皆是面生之人,重兵把手,限制出入。自己的府邸朱門緊閉,她的目光最后落在門縫底下已幾點殷紅時,不由多看了一會兒。她體力不支,很快就回房歇息,待幾個時辰后驚醒再去,那小片干涸的血跡已被擦去,階前煥然如新。 她脊生惡寒,驟然明白了幾分。 直到今日,她望著天色陰云密布,在檐下等了幾個時辰,終于在醒著的時候等到了前來探望的司徒陵。她有心試探,從他閃爍其詞中,猜出了一絲實情。 涼州的隴右軍已被歸來的河西軍少帥所控,崔煥之被生擒,在地牢嚴刑拷打。 她知道,他想要從崔煥之口中拷問的是為何事。 這件事,與隴右軍無由,從來都只與她一人有關。 何故要牽連無辜之人。 外頭大雨傾盆,地牢漏水如注,腳底已盡成澤國。清河淌著沒過腳踝的混水,一步一步,沉重地,向牢底深處走去。 地牢盡頭,逼仄的囚室內,聽到腳步聲臨近,十字刑架上的崔煥之動了動僵直的血指。 他身上已不見平日一出場便耀人睛目的赤金錦袍,而是一身血痕遍布的赭衣囚服。 向來恣意睨人的鳳眸此時染上猩紅之色,覆滿血污。 他眼睫翕張,緩緩抬首望向來人。 看到她時,崔煥之喉間一滯,眸中掠過一道晦澀不明的光。 她渾身都濕透了,身上還滴著水。 雨水洗刷了她的病氣,肌膚被水珠折射出瑩潤的浮光來。清水浸潤的面靨剔透如皎皎明珠,冷白如泠泠月色,光亮照人。烏黑的發絲黏貼在玉面雪頸上,冷艷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