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他深吸一口氣,朝身旁之人看去,道: “你也想要這樣的結局嗎?” 一陣良久的沉默中,耳邊唯有曠野漫天的風沙,從涼城外更遠的荒漠吹來,迷了誰的眼。 “我已一無所有?!遍L風突然平靜地說道。他望著言辭懇切司徒陵,淡淡道,“既然一無所有,便再沒什么可失去的了?!?/br> 司徒陵突然暴起,獨臂抓住他的襟口,死死拽緊了,怒聲道: “你是可以謀反,甚至可以一死了之,但你可有想過清河?”司徒陵目中淬出火來,厲聲道,“你可知,她曾為你付出過多少?” 長風垂著頭,凝視著懷中氣若游絲的女子,斂眸不語。 司徒陵閉上眼,眉目間涌動著無盡的哀意: “還記得那天我跟你說過,望斷崖那么高的山道,為何一向懼高的清河卻能走那么順暢么?” “因為這條三道,她曾日日走,年年走,如此走了整整五年。第一年,每日徒步下去崖底找你的尸骨。望斷崖底都是她親手刨出的坑,直到手指都磨破潰爛。最后她久尋不見,便在底下給你立了衣冠冢,年年忌日都要下去祭奠?!?/br> 語罷,司徒陵瞥了一眼身旁神容逐漸緊繃的男人,冷聲道: “這不是秘密。隴右軍中,包括你曾經的部將養寧遠都知道。你若不信我,大可去問他們?!?/br> 見他不語,司徒陵最后一語道破: “她等了你五年,根本已窮盡了所有可能,死生不計,為了讓你恢復記憶。此情此意,你若謀反,等同于形神俱毀,可對得起她?” 似是聽到了這番對話,一滴清淚從懷中女子的眼底緩緩滑落,在她蒼白的面靨上漾開。長風察覺到了,垂下頭,抬起微顫的手指,為她拭去那滴殘淚。指間滑落之時,無意中探得她的鼻息。他喉間聳動,哽了一口氣,啞聲道: “她氣息很弱,必須得立刻診治?!?/br> 司徒陵見他心中已有幾分松動,立即俯身一看,急切道: “她怎會如此虛弱?……崔煥之說了,可放你一人入城。走吧,先送清河入城醫治?!?/br> 長風將懷中女子打橫抱起上了馬,將她緊緊圈在身前。甩開韁繩前,他向身后的葛薩一瞥,葛薩會意,朝背后的玄軍將領低語幾句后,策馬緊緊跟在他身后。 待入了涼州城門,數十個守在門口的隴右軍將士已拔刀相向,嚴陣以待,見馬上的白袍將軍面色沉郁,氣勢肅殺,威儀逼人。奔馬間,他腰際的劍鞘與馬鞍相撞發出震動之聲,只聞其聲已讓人不寒而栗。 他們一時僵滯在那里,畏縮不敢上前一步。在猶豫之時,其人馬速之快,風一般拂過不見蹤跡。 跟隨其后的司徒陵喝退了城門口的隴右軍士兵,正想引著長風往清河所住的府邸走。誰知他熟門熟路,身影已消失了那處府邸的朱門前。 …… 不出幾刻,崔煥之便也攜著一位資深醫官匆匆趕到。透過廂房的瓔珞珠簾,他一眼望見榻上緊閉雙眸,似在沉睡的女子。 他的心間,遽然收緊。 數月不見,她已憔悴了些許,面白如紙,身軀消瘦,此時無意識地依偎在那白袍之人懷中,額頭貼著男人的下頷,鬢發從他頸窩中漏出來幾縷,落在胸前寡白的袍襟上顯得繾綣如絲。骨節嶙峋的小手被那人覆在大掌中,十指緊緊交扣。 見狀,他如鯁在喉,正欲氣勢洶洶地上前逼退此人,卻被司徒陵獨臂攔住,對他輕輕搖了搖頭。 崔煥之攥緊了拳頭,強忍心中怒意,厲聲勒令醫官速速上前診治。 醫官望聞問切,細細探了脈象后,問道: “姑娘近日可有飲食?” “飲得不多,吃得更少?!遍L風答道。 “睡眠如何?” “睡不好,常常夢中驚醒?!遍L風繼續答道。 醫官輕嘆一口氣,道: “姑娘這是有魘癥,中氣不足,寤寐憂思,吃睡皆為夢魘所擾,如此下去,身體必不堪其困,要病倒的啊。我給姑娘開幾道安神的方子,靜養調理幾日看看。諸位還是要多多勸她放下心結,才能不為夢魘所困,早日康復如初?!?/br> “夢魘?心結?”崔煥之腦中電光閃過,恍然大悟,隨即一雙鳳眸瞇得緊緊的,掀開珠簾,大跨步上前,橫眉怒聲道,“都是因為你!” 他抬手猛地提起長風的衣襟,惡狠狠道: “清河受的這些苦,都是因為你!你給我滾出去!出去!” 一卷珠簾被攪得繚亂,榻上男子沉靜的神容被數條纖細的瓔珞珠串割裂開來,眉目顯得兇厲異常。他一身戎裝未褪,胸前的明光鎧甲倒映出他垂落的,那溫柔而又殘酷的眸光。 他的雙臂緊緊圈著懷里柔弱無力的女子,不曾松開。于是他沒有還一下手,任由崔煥之撕扯著他的襟口,兀自一言不發。 司徒陵慌忙上前,拉開了怒不可遏就要開打的崔煥之,勸道: “清河需要靜養,我們都先出去吧?!彼胪瓢刖屠逕ㄖ坏雷叱鲩T外,“祁鄲人還在盤桓,你我還是速去軍中商議對策吧……” 崔煥之重新一斂凌亂的赤袍,整肅儀容,哼了一聲,臨走前死死盯著他,朝他嗤笑著,故意高聲道了一句: “你算什么?你就算回來又如何?我已向圣上求娶和親歸朝的清河公主。而你,你根本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