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她在做夢。 這處繡闥雕甍的宮殿,是她一生的夢魘。 一個尖細的聲音在空寂的殿內響起: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br> “公主殿下既出了宮,享盡別人沒有的自在,就該知道,凡有所求,皆附代價?!?/br> “圣上命咱家搜取河西蕭氏謀反的證據定罪。沒有人,比公主更了解的了?!?/br> “公主殿下,只要老實按照咱家的話,寫一遍,這事兒就成啦。公主又能自在出宮,不好么?” 她回過神來,搖了搖頭,道: “不是圣上……圣上只需將此案收官,而你,是想要蕭家連坐?!?/br> “因為蕭長風當日杖殺了你去涼州監軍的干兒子。你心生怨恨,才想給蕭家定罪。你進讒言,令圣上懷疑,下旨授權你審我,想從我口中得到蕭家莫須有的罪名?!?/br> 她咬唇,重聲呵斥道: “你,癡心妄想!” 與她對話之人似是一愣,空曠的大殿靜了半晌,那人轉而低低笑道: “公主金枝玉葉,自是下不了詔獄的。咱家瞧著,公主的小身骨也經不起折騰,萬一這細皮嫩rou給弄出點什么印子來,圣上那邊也不好交代。但,公主殿下一日不開口,咱家就囚你一日,折磨你一日,直到你愿意開口為止?!?/br> 她的目光緩緩上移,落在那人緋色官服臂彎里的一卷拂塵。她咬緊牙關,用微弱的聲音道: “河西軍,沒有謀反?!?/br> “河西少帥蕭長風,誓死守衛峒關,天地可鑒。他,沒有謀反!” 她看到緋色官袍在她身前不耐煩地來回踱著步子,抑制著語調里的怒意,好說歹說道: “公主殿下若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咱家也有的是手段讓你開口。旁的人,也看不出一絲用刑的痕跡,圣上也不會怪罪。不知清河公主可否懼高?……” 她倒在地上,盤螭紋宮磚鋪成的地面陰冷無比,隔著一層薄紗衣料,肆無忌憚地一寸寸摩挲著她同樣冰冷的肌膚,滲入骨髓。 她克制著胃里翻江倒海的酸楚,又重復道: “河西蕭氏,世代忠良,清正不阿,絕無謀反之意!” “來人,將公主給咱家用白綾綁起來,吊上去!” 下一刻,耳邊生風,身體懸空,腳底已離地面的螭龍數十丈之高。 她想要尖叫,叫聲卻遏在了喉嚨口發不了聲。 她仰起頭,緊緊閉上眼,不去看下面??蓽喩硌鞯褂?,直沖入冠。如同有千百手撕開她的頭皮,她四肢痙攣,脾胃翻涌,干嘔了幾聲,就像要將五臟六腑全部吐出來。 一小束天光從殿前逼仄窄小的雕花窗欞透進來,在大殿幽暗的地磚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光影逐漸西移,最后又暗下去。 如此周而復始,此起彼伏。 每一日,她奮力朝那束明亮的天光伸出手去,想要被他的光暈所籠住,所包裹。 意識卻越來越昏沉。呼吸也越來越困難。 最后一日,她渙散的眼神已無法聚焦到那束天光。 “公主這番不飲不食,咱家也不是沒有辦法?!?/br> “我要見圣上!” 她動了動唇,喊出了聲。 “圣上沒有得到答案,是不會見你的,公主殿下?!?/br> “我要見圣上……”高聲的呼喊轉為低低的囁嚅,她太累了,一句話也說不出口,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干裂的唇瓣翕張,不甘地閉上眼了。 “師傅師傅,清河公主好像沒氣了!” “快傳太醫!”“唉,咱家這輩子沒見過那么硬的骨頭!罷了罷了?!?/br> …… 不知過了多久,她半闔的眼簾中,看到一角鑲繡五爪金龍的赤黃袍衫,垂掩著一雙六合靴。 來人眉眼威嚴,內蘊利光。 她猛然睜眼。 她自小就怕極了這雙眼,此刻卻用盡殘余的力氣起身,毫無懼色地與他對視,稽首大拜道: “圣上文治武功,我自敬重。您要收河西的兵權,您也收了。如今皇權已固,人都死了,為何還要窮追不舍?” “我朝西北已是動蕩不安,如此給冠以莫須有的罪名,圣上難道不怕眾將寒心,反聲四起么?” 來人面色微暗,沉默不語,她伸手捏住了他曳地的繡邊,匍匐過去,死死抿著唇哀求道: “懇請父皇撫恤為國殞命的河西蕭氏,以重振西北軍心民心。如此,天下愛戴,于父皇,有百利而無一害!” 聞言,來人似乎一怔,眉目似有松動,聲音依舊冷峻而低沉: “自你阿娘去,你十余年不肯叫朕一聲父皇,人前人后只稱圣上。今日,你竟愿為河西蕭氏來求朕?” “父皇!兒臣以命作保,河西蕭氏,絕無反心。若父皇弗允,兒臣唯有,一死明志?!?/br> 字字泣血,寸寸斷腸。 靜立許久,赤黃袍衫拂袖而去。 …… “清河,沒事了。我帶你回涼州了?!倍鷤葌鱽泶逕ㄖ辜庇中老驳暮奥?。 “沒有,謀反……”她聽到聲音,麻木地抬起頭,周身鈍重,唇舌干涸,只是一直在毫無意識地重復著這幾個字,“他,沒有,謀反……” “圣上已下旨追封了蕭懷遠和蕭長風。我念給你聽?!?/br> “河西軍死守峒關,抵御外敵,功勛卓著,帝甚念之。河西蕭氏忠在王室,澤在斯民,不可淹沒。特謚河西少帥蕭長風歸義,封歸義侯。其父蕭懷遠定川侯歷事兩朝,始終一節,忠君其內,勇毅其外,追謚忠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