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兩個死囚而已,與他而言,舉手之勞,本就不在話下。 辰霜容色并未松懈,吸了一口氣,繼續道: “其三,”她暗自攥緊了手,揚頭道,“中原人結親,講究三書六禮,我既嫁入草原,這些皆可免。但我母族不在此,無人為我送嫁,未免凄涼。我舊時在隴右軍中,與幾個將士交好,此次嫁人,想要請他們作為我的娘家人出席,前來做個見證?!?/br> 這回,叱炎沒有立刻回“準”。他揾茶的手頓了片刻,望著她,幽深的目中,有猶疑,亦有探尋。 他淡淡問道: “你要來幾人?” 辰霜落坐在榻上,白玉似的小臂搭在他肩上,柔弱無骨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拂著他堅實的胸膛。 她挑眉,幽幽道: “你準我帶幾人?” 見叱炎不語,辰霜起身,手從他身上拿開,嗤笑一聲,道: “你收了庫勒王,忽邪王的兵,現下回鶻三王之兵皆在你麾下,你難道還怕區區幾個隴右軍?” 叱炎將杯盞隨手扔在榻前的案上,瓷器撞案,“呯嗙”一聲響。 她所言不差,他麾下萬余將士,個個能征善戰,以一敵十。來十個卸了甲的隴右軍,能掀起什么風浪。 “準你便是?!彼沉艘谎厶翎叺呐?,道,“十人,夠不夠?” 辰霜應道: “足夠了。謝殿下成全……” 叱炎眉目舒展開來,深邃的目色如同化不開的陳墨,映照著眼前女子動人的輪廓。他將她一把攬入懷中,指腹摩挲著她兩片唇瓣,細看之下,已被燭火映照得嬌艷欲滴,只待他采擷。想起近在咫尺的婚期,他低笑道: “該改口,叫夫君了?!?/br> 辰霜貼著他寬闊的胸膛,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茫然地抬眸看向那副面具。 朦朧的眸光中,少年清俊的眉眼如畫,赤子般純粹而熱烈,滴塵不染。 近在咫尺,卻恍若隔世。 她輕輕閉上了眼,甘心自溺于這一刻的往昔之海。 …… 叱炎出帳后,未幾,香芝和凝燕便被帶入帳中。 二人手腕腳腕皆有鐐銬,走動間“叮叮當當”作響。 辰霜知曉,這是底線了。 “見過清河公主殿下……”二人面上仍有斑駁的淚痕和血跡,齊齊跪在她身側,低聲拜道。 “免禮?!背剿裆藝?,將二人扶起,道,“長姐已去,她所未成之事,我來繼承?!?/br> “有朝一日,我必要帶你們回大唐去。長姐至死做不到的,我來做!” 香芝和凝燕聞言,精神一震,再大拜道: “奴婢誓死效忠殿下,誓死效忠大唐?!?/br> 辰霜端坐在妝奩前,從袖中取出那枚金釵。 當日在甘州,長姐托凝燕予她此釵為誓,她心下已生不祥,卻不料終局來得如此之快。 金釵細如利器,鋒利無比,她用指尖輕輕撫過其上展翅欲飛的鳳紋。一收手,細嫩指腹已被尖利割破。 血珠滴落在金釵之上,鳳眸失色,有如泣血。 她對鏡,將金釵牢牢插入發冠之中,像是要將它深深楔入她的命格一般。 燭火明焰投下,將她纖薄的背影拉得頎長。 她幽聲令道: “把長姐從宮里帶來的那些東西,花樣什子,整理一下,全部帶過來,我看看有何可用的。深宮里的把戲,大婚之夜,可為我所用?!?/br> 香芝猶疑道: “騎虎之勢,殿下如何自保?” 辰霜不語,手握著腰間那柄銀雕匕首,利刃出鞘。 她將其置于燭火上,反復炙烤。燈芯被利刃所擾,噼里啪啦爆裂開去。搖曳不定的火星子投影在她玉雕般的面上,有如白璧之瑕,燒盡了無端的欲念。 不該耽溺于過往的。她起身,風滿衣袖,獵獵作響。 荒誕不經的妄念早該終結。 第63章 血夜(一) 大婚之夜。 一陣幽風吹過, 兩根臂粗的喜燭上燃著那團明火同時晃了一下。 本是燈火通明的喜帳猝然一暗,夜色如重山一般陰蔽下來。 辰霜頭上蓋著的喜帕被風吹起一片,層層疊疊的流蘇拂動開去,露出她緊緊攥在膝上的一雙手。 帳外, 烏云密布, 層層遮住了潑墨般的天際。時有低悶的雷聲在遠處隱隱作響, 被喜宴上賓客們飲酒作樂的喧嘩所掩蓋。 什么時辰了? 她突然有些許后悔,為何要以中原的禮制成親。繁瑣不說,她作為新娘亦是極其被動。 她輕嘆了一口氣,握住了藏在寬大的喜服內側腰帶上的銀雕匕首,心下安定了稍許。 回想方才入帳前的一幕幕,如同做夢一般。 連綿的白色氈帳如雪滿群嵐,覆著一條條鮮紅的喜緞, 一盞盞燃著紅燭的燈籠高懸在空中, 流光熠熠,璀璨如白晝。 她的視線被喜帕遮蓋, 低頭只能看到墨色革靴和一角赤色的喜服衣袂。 叱炎經由一根紅綢牽著她, 在紛涌的圍觀人群前, 一路行至祭壇。他神色端嚴, 步履沉定, 唯獨執著她的那雙手,泛著微微汗濕的涼意。 圍觀的人群紛至沓來, 草原的男女老少,高官將士皆來觀禮。眾人延頸而望,皆想一睹能令草原第一悍將求娶的女子, 是何等驚世的樣貌。只奈何新娘遵中原禮,蒙著喜帕行禮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