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如此精工妙作,哪怕是草原上最厲害的繡娘依照著圖樣,也得繡上半輩子。 這場婚事,為人父母的,應是從小女兒出生的那一刻,便開始籌備了。 辰霜掃了一圈,見數十個玄軍將士被安排在對面的席上。她一個都不認得,其中并無叱炎親衛。 她垂眸落座。酒侍開始上酒。 婚宴上,她聽到坐在旁的幾個貴族青年小聲抱怨道: “河漠王真是小氣,大婚大宴的,上的酒那么差勁?!?/br> “可不是嘛,呸呸,這酒真淡。一點沒有草原大部的派頭?!?/br> 辰霜拿起了酒杯,淺淺抿了一口。 跟在她身后的穆護按住了她的酒杯,道: “今日阿姐還是少喝點……”辰霜看了他一眼,目光冷冽,少年一愣,摸摸頭接著道,“阿姐別醉了,多看看新郎新娘。我長這么大,第一次看新娘子……” 辰霜目中并無喜怒哀樂,只是淡淡道: “可你昨日,明明想勸我回王庭的,說不想參加婚禮的。怎么今日,還是跟著我來了?” 穆護避開她的目光,垂頭低聲道: “我總要護著阿姐的……” “好好的婚禮,你為何要護著我呢,穆護?”辰霜音調平穩并無厲色,卻是讓眼前的少年受了一驚,轉而沉默良久。 辰霜寒眸凜冽,直視他道: “我本來千算萬算,也沒算到你身上。我以為你來牙帳救我,不過是為報一場舊日恩德。直到……”她突然一抓穆護的衣襟,將他拽了過來。她深吸一口氣,在他的身上,再度聞到了那股熟悉的幽香。 過了一日,已是極淺極淡,但她一聞便認了出來。 長安宮中才有的香薰。 “前日與你共處一箱,馬車顛簸一路來了河漠,我聞到了一股香氣。此香與眾不同,我便得了些許印象。當時我只道是帛羅衣物中的熏香??纱液筒_在一道,卻從未在她身上聞到過?!?/br> “而我,從不熏香,那么這香氣便是從你身上而來的?!?/br> “不如你告訴我,你來牙帳救我之前,去了何處,領了何命,才能如此恰好出現,救我出來?” 辰霜語罷,望著少年緊緊攥著的雙手,心中輕嘆。 穆護終是抬了頭,目中如有微光閃爍,低聲道: “什么都瞞不過阿姐……” 辰霜微僵的面容終有些松動,她拍了拍少年的手,道: “你行伍出身,身上如何能有這上等的中原香?;佞X王庭之中,用此香的只有一人。那便是中原來的可敦了?!?/br> “阿姐從未怪你。阿姐只想知道,你去了可敦帳中,可敦讓你做了什么?” 循循善誘,步步緊逼,為了他的答案。 他的答案,是至關重要的一塊拼圖,將河漠整塊宏圖支離破碎的真相拼湊完整。 “阿姐……”穆護咬著牙,目光炯炯道,“自從知道你被大可汗抓走了,我沒有辦法,想著可敦一向庇護王庭的漢人,就去求她??啥卮饝獛臀揖瘸瞿?,但是要我順路送一封信……” “送信?可是送給河漠王?”辰霜雖已猜到七八分,但仍是心下一驚,追問道,“你昨夜不見人,可是去了河漠王帳?” 穆護點頭,承認得很快。 辰霜沉聲道: “你可知信上內容?” 這下,穆護猶豫了。 “河漠王喜中原文化,必認得漢字??啥亟o他寫的信,為掩人耳目,信上用的定是漢文,是也不是?你會說漢語,定也認得漢字。別想什么借口了,快快告訴我罷!”辰霜急得抓著他的小臂,壓低音調道: “這婚禮全場,幾百人的性命,就在你一句話了。你若不肯說,從今以后,就別叫我阿姐!” “信上說……”穆護咬緊牙關,粗眉皺起,終是低聲道出: “玄王帶兵喬裝前來,要借婚禮屠殺河漠部!” 聞言,辰霜手中緊握的酒杯滑落,身形往后一晃,整個癱倒在地席上。 溢出的酒水濺在她腕上,透濕衣袖,寒涼一片。 原來如此,原來竟是如此。 河漠王昨夜宴請之上的失態,女兒嫁妝馬車上的圖窮匕見,還有今日婚宴之上,河漠軍整裝待發的陣仗。 竟只是防衛罷了。 河漠王并不是挑起爭斗的那一方。進攻者,恰恰是前來娶親的玄王叱炎。 信上之事,可敦無法欺騙,無法故弄玄虛,因為河漠王在自己的地盤,一查便知。他昨日定是探得了玄軍營中動向,才設下了如此滔天陷阱,只待玄王入甕。 兩部相爭,死傷無數,最后得利的,自是那漁翁。與回鶻遙遙相望的大唐,就是那個漁翁。 無怪乎,她的長姐,回鶻的可敦,大唐的和親公主,才會布下此局,提前泄露消息給河漠王,坐山觀虎斗。 辰霜茫茫然坐回席間,氣息十分不暢,額頭已滲出豆大的汗珠來。 幾日來她郁結于心之事,終于有了解答。 她明明是玄營的人,從不涉及牙帳之事。即便她真為隴右軍細作,也該押在玄營。為何,是大可汗硬要將她一力扣在了牙帳? 那日在王帳,叱炎也并未反駁,只回了大可汗一句: “此女囚狡猾多辯,還請父汗看守。待我出征歸來,再來提她,必定重審給父汗一個交代。 她恨他狠心不相救,只聽進去了“重審”二字??纱司涞闹攸c明明是“請父汗看守”和“出征歸來,再來提她”這二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