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那便是她的起手式了。 幾個舞姬得到了指令,各自散去,立定在指定的位置上去開舞。 若是從高空看去,整個隊形,有如一朵水芙蓉正緩緩盛開。 所謂凌波,說的正是這水中芙蓉,凌水開放,俏而不妖。 走來的巴果贊向前一撲,卻只撲到一段水紅色的披帛,像是一條涓涓細流,從他懷中不斷抽走,飄去。 眾將哄堂大笑,他也不惱,笑哈哈地舉杯道: “我這弟弟倒是懂事,人沒來,還不遠萬里給我弄來這么些美女?!?/br> 眾將紛紛應和奉承道: “小巴果將軍知大人在肅州守城辛苦,特派舞女前來祝壽,實在難得,大人真是洪福齊天……” 無非是一些投人所好,兄友弟恭的馬屁。已在肅州守城多日、百無聊賴的巴果贊聽得舒心,大口飲著回鶻人留下的美酒,飄飄欲仙。 他在座上瞇著眼,頭顱隨著節奏擺動,望著堂前盛開的一朵一朵紅蓮和對他笑靨如花的舞姬們,心神如隨波逐流,蕩漾起來。 在祁鄲已是多年不見如此標致的漢女,他越看這領舞的漢人舞姬便越是心癢難耐,恨不得立刻上手。 可偏生她們這舞有招有式,一時半會無法終結。堂內眾人亦是看得如癡如醉,寬敞大堂之中不知不覺擠滿了人。眾目睽睽,他也不好在手下面前顯得自己這般心急,可腹下漸漸升起的yin-欲已然按捺不住。 辰霜身形影動,每每起落和開合都會引來滿堂喝彩。那些圍觀的祁鄲人,有的持著彎弓,有的配著尖刀,皆是兇神惡煞的異族悍將,吃人不吐骨頭的模樣。此時卻同時望著翩躚堂中的舞姬,目不轉睛,眼中冒光。 好像在借由她的舞姿,窺見天俾萬國的大唐往日的盛世繁華。 唯有巴果贊懷里的那個漢人女子,輕輕勾起小巧的嘴,含著刻板的笑意,看她的眼神,似有憐惜,又有不屑。 仿佛知道她跳得是什么貨色的凌波舞一般。 辰霜轉身,錯過那女子的目光。她緩緩下腰,仰頭望著角樓的穹頂,斗拱頎大,舉折和緩,無一處不是赫然唐風。 她神思恍然,有一種錯覺,仿佛她正身處長安,在幼時的宮殿里跳一支舞步凌亂的宮廷曲。 可惜,她卻是身處一座大唐遺棄多年的肅州刺史府,在異鄉人面前,重溫那場瑰麗的舊夢。 她騰跳落地后轉身,借機望了一眼窗外的夜空。 靜謐依舊,一切如常。 遠處的肅州城墻,也是漆黑一片,辨不出和來之前有何變化。她全程注意聽著外邊的動靜,甚至,連一絲一毫的打斗聲音都不曾聽到。 悄無聲息,猶如一個普通的長夜。好像只有她們來到了肅州城中。 辰霜甩動著披帛作最后的水袖舞,舉頭作最后的三拍旋轉。 她心思不定,有些目眩。漸緩下來后,想要收攏披帛,身子卻隨之一顫。 一轉身,瞥見一雙肥膩的粗手正掐著她纖細的腰。 *** 肅州城黃土筑成的堅實戍樓上,稀稀落落有幾個正當值守的守城士兵,搓著手瑟縮在一處。 寒風呼嘯,令他們凍得直不起身子,更拿不起弓箭,面對遠處燈紅酒綠的那處高樓,心生艷羨卻又無可奈何。 他們的火長拿著新開的一壺烈酒想要著暖身,喝到口中卻是和這城墻一般的冰冷刺骨。 索然無味,哪比得上那些高樓里宴上的那些貴人喝的好酒。 今日巴果贊大人壽宴,品級比他高的都去那樓里了,說是祝壽,實則喝酒看舞,好不自在。守城的人少了一半,偏生輪到他值夜,去不得享樂。 他正生著悶氣,一眼瞥見看見幾個不成器的小兵,劈頭蓋臉就是一頓鞭子抽打在他們身上,斥道: “沒用的東西,才守那么幾個時辰,給老子打起精神來,老子我……” 他話說一半,驟然停了下來,豎起耳朵靜靜聽著些什么。 北方怒號,在皸裂的城墻角上嗚嗚吹過,竟有如金戈之聲。 火長已近中年,也大大小小經歷過幾次攻城戰,他“嘶”了一聲,敏銳地感覺到了不對勁。 哪里不對勁,他說不上來。 只是,這地方,除了風聲外,太靜了。 山里常有夜里覓食的老鷹禿鷲,今夜連一聲平日里常有的鳥叫聲都沒有。 像是有什么猛獸鎮住了這山,萬籟死寂,詭異得很。 有些邪門。他搖搖頭,又狂飲了一口酒,只道是太冷了,腦子被風吹糊涂了。 逡巡間,忽有一陣猛風襲來,吹起一陣煙塵大霧,一下子迷了他的眼。瞬時,綁在城墻上幾根的一整排火杖無聲無息地被熄滅了,本來亮堂的戍樓遽然暗了下來。 火長直道“晦氣”,罵罵咧咧地甩著皮鞭對著幾個黑暗里一動不動的小兵,開罵道: “快去燒油添火!還不快去!晚了軍棍伺候!” 可無論他如何抽打,都無人應他,也無人邁出一步,按他吩咐去點燃火把。 又一陣寒風吹來,他不禁打了一個哆嗦。趁著酒勁搖搖晃晃去拽那個站得最近的小兵。 他那鞭柄戳了戳他,那人忽然“撲通”一聲倒在地上。沒了倚靠,他身后的幾個小兵也依次失衡倒下。 他的兵已都成冰涼的尸體。 火長大吸一口涼氣,手中的酒壺沒拿穩一松,“咣當”一聲碎裂在地上,酒水淌出來,和地上早已四溢的鮮血合流成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