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區區一個女奴,何足令回鶻王庭的兩大尊主在人前相爭不休? 宴海也不惱,悠長目色掠過底下神情堅定的辰霜,又回到叱炎身上,輕聲道, “呵,玄王好手段,連一個漢人女奴都對你如此死心塌地?!?/br> 叱炎不置可否。 “你好自為之。達干之事,我必不會就此罷手?!毖绾佅乱痪湓?,拂袖領著烏泱泱一片的儀衛離去。 “恭送可敦?!?/br> 辰霜遙望著一行身著漢服的人遠走,心中像是被抽離了什么東西,癱倒在地上。 “起來吧?!边逞滓娝碜颂撊?,令道。 見她聞言不為所動,久久跪著,他又沒好氣地補道: “赦免巫醫死罪,罰俸半月?!?/br> 辰霜這才起身,腿腳因昨夜泡水還有些發抖,她咬唇吃力地站了起來,揖道: “謝殿下寬宥?!?/br> 圍觀的人群漸漸散去,幾個巫醫如蒙大赦,又對著二人千恩萬謝了一番。 許久,草原空曠,再無人聲。 焦慮和失落一并涌上心頭,辰霜蹙著眉頭,心若浮萍,飄蕩無依。 “怎么?不隨族人回去,現在才知道選錯了嗎?”頭頂傳來叱炎漫不經心的聲音。 “我既然說了要留在殿下身邊,必會遵守諾言?!彼謴土似降恼Z氣。 “為什么不和可敦走?”叱炎掠過她欲蓋彌彰的說辭,徑直問道。 辰霜眨了眨眼,牽動嘴角,故意反問道: “我又為何要跟她走?”她揚起頭,迎著風,語帶驕傲,“我們中原女子,一向忠貞不二。作為妻子,不事二夫;哪怕奴隸,都不侍二主?!?/br> “說得倒是冠冕堂皇?!边逞姿剖窃谛?。 他的聲音篤定而克制,目光淡漠而銳利,仿佛要將她的心思穿透一般: “你對本王,有所圖謀?!?/br> 辰霜眼底的驚異倏忽即逝,很快又恢復退潮般的冷靜。只微微一笑地回道: “殿下對我,亦有所謀?!?/br>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叱炎撩起眼皮,微微側眸,正好撞上她眼中暗自收攏的余光。 四目相對,視線交織。不過轉瞬,又各自偏離,望向別處。 叱炎沒有再繼續追問,兩人之間突然多了一層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旋即又說起了另一樁事。 “所以昨夜,是你給自己灌了猛藥,再來尋我救你?”他說得云淡風輕,好像在談一件無關緊要之事。 辰霜聽到這句話,臉上頓時生了幾抹薄薄的紅云。她憶起昨夜兩人在床帷間的姿態,頰邊紅云須臾便漫到了耳廓。 他不會是以為自己是在主動輕薄吧??伤髅髟陂缴险f得很清楚了:除非摘下面具一睹他真容,否則絕不就范。 雖明知那可能微乎其微,她還是想看看,那面具下的面容。 若是他真能摘下面具,只要那張臉不是她的少年郎,她也會想方設法逃脫。 她心思有些煩亂,垂下頭,小聲辯解道: “是那達干使詐,我中計了……” 他輕笑一聲,不再言語。似是不信,又似信了。 辰霜如同被人窺了陰私,張口結舌,還欲爭辯,卻見叱炎忽而轉身,那副面具正直直對著她。 “你最好不要再玩什么把戲?!彼p淺地說道,面具里面漆黑的雙眸如鉤子一般定在她緋紅的面上,“下回,可沒那么好蒙混過關了?!?/br> 這是在告誡,還是在威脅她? 辰霜撇了撇嘴,不以為意??傊?,他這副面具,她摘定了,且是非摘不可。 *** 入暮后,難得此夜重云掩掩,無星無月。 辰霜在帳中心思深重,輾轉反側。 朦朧中,心底的那個少年從腦海中浮現。 他的神色隱忍而悲傷,一言不發地送她上了馬,讓她離開涼州回到長安,此生永不相見。 她于奔馬之上遙望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心里一直念著他回頭。 可少年真的一刻也不曾回頭,轉瞬便沒入了無盡黑暗之中。 是了,她傷了他的心,他如何會愿意回頭。 淚水不知不覺溢出了她顫動的長睫,濕了她鴉羽般的鬢角。 辰霜心口一疼,睜開霧氣重重的眼簾。 少年的身影消散了,叱炎的面具又映入腦海,揮之不去。 不對。一點都不像。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為何會生得一模一樣的一雙眼? 牙帳之中不知何處起了箏鳴。琴聲悠悠,如泣如訴: “夜聞隴水兮聲嗚咽,朝見長城兮路杳漫。追思往日兮行李難,六拍悲來兮欲罷彈?!?】” 是《胡笳十八拍》,曲調蒼涼,哀婉動人,聞之無人不起哀思。 十二載光陰荏苒,文姬尚能歸漢,她身在回鶻,又何時能再回大唐? 今夜,叱炎和幾個親衛都不在營中。聽著聽著,辰霜心念一動,避開守著她帳子的侍衛,循著琴音找去。 空曠無垠的草原上,天間雖不見烏云下的月色,仍有清輝落下。合著琴音,原本粗獷的塞外在此刻也顯得溫柔起來。 撫琴的女子已換去了白日里的碧色團窠紋胡裙。她端坐于在一方木案前,垂著螓首,十指纖纖,撥人心弦。一身白底牡丹紋的襦裙,肩披金絲帛帶,照漢人樣式梳著墮云發髻,顯得清麗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