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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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聽聞,襄字旗插滿塞北之地,連年大捷,驅除胡虜至陰山已北。 誰都說那是將星再世,是本朝落日最后一抹耀眼的余暉了。 她比誰都祈盼捷報傳來。她猜測他或許就在襄王軍里,多打一次勝仗,他的生機就多一分,重逢的可能也多一分。 她不知道,他名里的“襄”和襄王之襄是同一個字?;蛘哒f,她從未往那個方向去想,從未將一位王和一位無名僧人聯系在一起。 捷報一直都是一個外頭來的行腳僧傳至永寧寺,聽說,他是自北地回南邊,也曾上過戰場。北地之事,他無所不知。 一月過去,行腳僧又至永寧寺,帶來了襄王要入京面圣的消息。 朝露遲疑了很久,從袖中取出一張有幾分揉皺了的花箋,遞予那行腳僧,道: “師傅可曾在襄王軍中見過一個叫‘襄’的少年?他大概那么高……”她伸高手臂,踮起腳尖,盡力地比劃著。 “如果襄王軍回來,你在軍中若是、若是尋到他,能否幫我把信交給他?” 行腳僧樂呵呵地接過了,小心翼翼地揣入懷中,拍拍胸脯應了下來。 出了永寧寺,行腳僧接過侍從牽來的駿馬,策馬揚鞭,朝北地絕塵而去。 快馬加鞭的數日后,北疆的中軍帳里,那張花箋被遞到了主帥案前。 一雙指骨分明的手將信紙緩緩攤開,秀氣的字跡映入眼簾。 晨鐘暮鼓里,永寧寺的花落了一歲又一歲。 落花中,少女一筆一劃寫下,隱秘的心事,衷心的祈盼,半生的枯等,九曲回腸,矢志不渝。 他看了許久,又折起來握在掌中,從案上的檀木匣中取出一顆晶瑩剔透的珠子。 北地多礦,他讓部下留意礦山下的螢石,讓能工巧匠雕琢成一顆顆夜明珠,終年收于匣中。 每每妄念叢生,想起那一夜,夜明珠的光下,軟玉溫香的身,動魄驚心的吻,就會拿出一顆來看。一看就是一夜。 率孤軍深入敵后之時,手中是帶血的刀,懷中藏著的是夜明珠。 獨守故城,孤立無援之時,身邊積尸成山,烽火盡滅,唯一的光只有夜明珠。 思念她入骨入髓,卻不可觸,不可碰。 在旁的行腳僧上前,躬身一拜,撓了撓頭,道: “大王手握重兵,北地已盡是襄軍旗,心儀的女子,就算是位公主,奪過來便是……” 男人回身,輕輕瞥了他一眼,身上的明光鎧甲凜冽如霜,刺了他的眼。行腳僧把身弓得更低,忙道: “我未曾告訴她,大王的身份?!?/br> 在塞外的金柝聲里,男人頷首,負手而立,遙望營中的萬點軍火,遙望重重遠山之后的京城。 他神容淡淡,道: “她不知情。此行兇險,無論成敗,不欲牽扯到她?!?/br> 若成了,能救出她一生囹圄;若是敗了,她還是王朝的公主,此生無憂。 成與不成,他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但只求她永遠有一條退路。 身邊謀士皆道,皇帝召他這位崛起的新王入京,以面圣封王為由,是一場鴻門宴,一道催命符。 倒不如,在北疆圈地為王,再謀后事。 然而,他卻欣然接下圣諭。 不破不立,置之死地而后生。這也是他和她之間唯一的可能。 生死早就置之度外。唯獨,那一年的螢蟲之約,他不想食言。 更何況,他這一條命,本就是她的。 先太子幺子,名曰襄。 若非他出生之時,與一無名女嬰掉包,互換身份,他早就和族中男子一道,死在了那場屠盡太子黨的宮變之中。 而她,從此背負了他的命運,被幽禁于永寧寺中整整十年。 他削發為僧,也在永寧寺陪了她整整十年。 …… 在永寧寺,她沒有見過他的時候,他已見過她無數回了。那個提燈夜游的少女,是暗夜里唯一一抹亮色。 他所守的那間禪室里的長明燈,日日夜夜,每一盞都是為她而燃。 她藏身經幢后的第一夜他就知道了。她以為自己藏得很好,他抄經的桌案正好看到她的睡顏。 面容蒼白如雪,小巧的鼻梁沁出汗珠,在光下透著亮。鬢邊漫開的幾綹青絲牽住了他的心。 脆弱得好像燭芯燒盡時的光。 漆黑的長夜里,隔著重重經幡,茫茫燭火,她睡著時的呼吸綿長而沉靜,好似整個人要融進了光里。 在禪室的每一夜,她在經幢后的長明燈之中,身姿為萬千華光所籠罩。一室的諸天神佛都黯然失色。 于是,他守著她,那雙掌生殺的手,連落筆的聲音都輕柔了下來。 眼前是莊嚴神佛,筆下是無量佛經,心中卻是柔光里的她。 他每抄一句經文,心便動一分。 那片蘆葦蕩原也沒有螢蟲,他自南邊引來,養了三年才成群。 天上是星,地上是她。她在看螢火,他看螢火下的她。 每一次入寺去見她,他都要讓親衛沖洗新傷,里里外外用紗布包上好幾層,再用天竺來的淺檀香給僧袍熏上一天一夜。 他知她懼怕血腥氣,聞到會生夢魘。 可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怎么會不帶血腥?他用僧袍檀香作偽裝,貪戀她的依賴罷了。 畢竟,每見一面,便少一面。每見一面,都像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