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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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朦朧,螢火幽茫。 自此,他的輪廓,她銘記了一生。她的目光,他心念了一世。 回去的路上,朝露牽著他寬大的袍袖,跟著他回到山門,卻停下了腳步。 “襄哥哥,你為什么要出家?”她小聲問道。 此朝戰亂頻發,生民饑寒交迫,寺里的僧人大概是家里養不起,從小就送到寺里出家??伤[隱覺得,他和其他僧人都不同。 他許久沒有回答。她知道他素來不愛說起自身,對身世更是諱莫如深。 朝露沒有追問,垂下頭去,卻感到他回過身,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一字字道: “為了一個人?!?/br> 他看到她轉過來,與他對視,他便收回目光,遙望夜穹下連綿的遠山,道: “我不是尋常僧人,也不會永遠是僧人?!?/br> 朝露好似看到他眼里的光消失在夜霧里,又恢復了那個冷漠的僧人。 此刻,她看不懂他眼里的奧秘,只覺得那樣淡漠的光,卻依舊灼得她渾身發燙。 …… 之后過去數月,朝露不常見到李襄。 唯一一次又是夜半,她被一聲叩門聲驚醒。 她打開門,發現侍女們都不見了。他沒有穿僧袍,滿身是血地出現,一看到她就昏了過去。 濃重的血腥味讓她差點吐了出來。她不知,一個心向佛法的僧人,竟也會有如此重的殺氣。 朝露戰戰兢兢,手忙腳亂,找來止血的藥膏治傷,藏匿起血衣,更換了一層又一層的紗布,忙碌了整整一夜,天明才瞇上了眼。 待她蘇醒的時候,他一身干凈僧袍地坐在榻前看著她,正等她醒來。依舊是一個僧人的模樣,在她眼里也依舊是個模糊的影子。 他的聲音有幾分沙啞,又低又沉: “我殺了人,你不害怕嗎?” “是怕的?!背断仁屈c點頭,又搖搖頭,小聲道,“你殺的,一定不是好人?!?/br> 他卻冷笑起來。披衣起身,轉頭就去了刑堂,作為犯了殺戒的僧人,領了刑杖,好似是一樁尋常之事。 朝露心想,他確實不是一個尋常的僧人。他神出鬼沒,從來只有他來找她,她尋不見他。 宮里傳來消息,她那位父皇要為她議親了。 三哥一次次差親衛來送信,急切地問她的意思。她看完那些密信,折起來,打開燈罩燒毀,看著火苗吞噬信中那一個個貴族子弟的名字。 父皇為她定下一位國公之子作駙馬的時候,她收到了三哥的信,上面說可以派人送她出城,再也不回來。 她只多看了一眼,也照舊焚掉了那封信。 三哥若是為了她忤逆父皇,那他想要的太子之位就更不可能了。她這一生,注定要困守在永寧寺,畫地為牢,永世為囚。 這一夜,朝露又離開了永寧寺,獨自提燈來到當初看螢火的蘆葦蕩。 蘆葦花都落了,成了光禿禿的葦桿,風聲里,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 每走一步,地上越發泥濘。她深入葦叢之中,好像螢蟲都躲著她,始終尋不見一絲螢火。她始終不愿離去,漫無目的一般地越走越深。 “別再往前走,到我這里來?!?/br> 幻覺一般地,她好似聽到了他的聲音。 她感到他素來沉定的聲音有一絲焦急。 她久居深宮不知道,連日大雨,腳下的田埂地已成了沼澤,稍有不慎就會陷入流沙里,被吞噬了生命。 她的腳步沉重起來,像是被人拖住了,再難行進,有什么黏稠的東西漸漸沒過了腳踝,她覺得身體越來越沉。 “站在那里別動?!蹦堑缆曇魩缀跏呛鹆似饋?。 下一刻,熟悉的旃檀香息將她包裹起來。 他的呼吸太過急促,熱息不斷撲在她面上,她都抓不住。 可她緊緊抓住了他的手,可以感到他手背上青筋盤虬,厚繭粗糙。 那不是一雙僧人的手,是一雙武人的手。她死去的哥哥們在軍營里,手上都是這樣的觸感和紋路。 她知道了,但也沒有在意。連帶著他身上隱伏在檀香下的腥血之氣,此刻都沒有那么讓她心驚了。 她默默把臉埋在他的胸膛里,低訴道: “我只是想要再看一眼螢蟲?!?/br> 他沉默,而后發出一聲低不可聞的嘆息,溫聲道: “秋末,沒有螢蟲了?!?/br> 萬事萬物都有時節,螢蟲之時已過了。 李襄閉了閉眼。如果剛才,再有一瞬的思量,他會不會沖入殺機隱伏的流沙里救下她。他還有血海深仇,還有大事未成。他不該讓她靠近他。 可一剎那的行動已掠過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理智。 他望著她空蕩蕩的眸光,小手吃力地抓著他的袖口,好似海上求生的人抓著一塊浮木。 “等來年,”他由著自己的心向她許諾道,“我再帶你看螢蟲?!?/br> 天地之大,比這片小小蘆葦蕩美麗的地方數不勝數。 只要活著,就有無限可能。 …… 過了幾日,他再來之時,仍是一身僧袍,全然不似之前那一晚的兇厲。 朝露起初用力地嗅了嗅,只聞到一身檀香。 他來見她,好似有意地驅散了身上的血氣。裹在檀香里的血腥氣淡了些許,不似從前那么明顯。 她視力有損,所以其余五感猶為靈敏。一絲血腥氣會讓她想起宮變那日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