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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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之前只是溫潤春夜里的疾風,那么此刻便是刀割血rou的冰風雪暴。 洛襄面上的血色在一瞬褪去,凝結成了一股凜然殺意。 這樣的殺意,洛梟很熟悉,正如兩軍對戰之時的交鋒,利刃出鞘的寒光。 他張了張口,正想說些什么,卻見洛襄已往回走去。 絳袍與金甲交織的兵陣自覺地避退一旁,收起兵戟,為他讓出一條道來。 洛襄一撩僧袍,袈裟鋪展開去,提步朝玉階上一步一步走去。 “從前我只道佛門迂腐不化,明哲保身。棄高昌信眾于不顧,放任北匈鐵蹄踐踏生民,對受災萬民見死不救……我卻沒想到,竟會為了蠅頭小利,為了所謂的顏面,而脅迫一個性命垂危的弱女子?” “是她自己甘愿為之!我等不過是成全于她!” “成全?”洛襄眉間一蹙,輕輕重復道。 他薄韌的唇微微勾起,諷意昭然: “佛門強,她弱。恃己之強,凌人之弱,謂之成全?” “利用她,達成不可告之的目的,謂之成全?” “以她的性命,成全佛門的顏面,真是令我大開眼界?!?/br> 洛襄的聲音仍是平靜,平靜得像是暴雨將至的海面,底下埋著滔天巨浪,令人心驚膽寒。 此生入佛道,不就是為了渡己渡人。他心知此生已深陷愛欲,渡不了自己,只求渡盡眾生。 可他今日發覺,他所執之道,已無法再渡人了。 如此,他索性再無顧忌了。 長老們愣了半晌,戳破了這一層遮羞的薄紙,他們的面色如見鬼一般慘白,抬手直指著走上階來的男子,一時竟說不出話來,最后怒極反問道: “今日,你本將受封佛子,卻塵緣未了,為了一個女子,讓佛門在全天下人面前出盡了丑,今后西域佛門臉面何存,佛道何存?你一旦種下惡因,終要結惡果!” 洛襄立在階前,自高處,俯瞰天地,俯瞰眾生。 萬丈紅塵,何其瑰麗。 他輕輕一笑,道: “若我不再是佛門弟子呢?” 輕描淡寫的一句,卻似平地驚雷,足以令在場所有人登時都呆住。 洛襄掠過無數道向他涌來的驚異視線,一把扯去身上華貴的玉白袈裟。 縫袖的金線撕裂,無力地飄散。鑲嵌的珠玉斷裂,墜落于滿地。 曜目干凈的白如一陣塵煙,散在天地之間。 眾人還未反應過來,他又摘下項上的黑琉璃佛珠,掌心一用力,將佛珠一顆顆碾碎。 琉璃化作鋒利的礫石,劃破他的指腹,修長干凈的手指遍布血痕。 枷鎖已斷,鮮血淋漓。 “空劫,你這是要做什么?”凈空法師老態龍鐘,眼看佛門百年來天資第一的弟子漸入瘋魔,顫聲問道。 洛襄已取下頭上佛子的寶冠。冠由金、銀、琉璃、硨磲、瑪瑙、珍珠、玫瑰等七寶制成,冠前中央鑲摩尼寶珠,乃佛門至寶,無上菩提,無上威嚴。 他將象征權柄的寶冠輕置于地面,一字一字道: “從今日起,我不再是佛門弟子,更不再是佛子,世上再無空劫?!?/br> “我已是一介凡人,鐘情一人,因果自負,生死不悔?!?/br> 一時間,天地俱靜,聲息全完。連嘈嘈的經筒都忘了轉動,風聲都停了下來。 “洛襄,你不必……”洛梟驚覺,回過神來,神情一震,心中五味雜陳。 “我意已決?!甭逑逭f得干脆利落。他的目光如冰面上燃著火,一一掃過大驚失色的眾僧,笑得嘲諷: “此生此世,我心魔叢生。只要與她在一道,便心生歡喜,知曉她要另嫁他人,便心生嫉恨。貪嗔癡念,無一不有,七情六欲,一應俱全?!?/br>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不愿困居在冰冷的佛道之中,成為神壇上虛空的軀殼。從今日起,我便以‘情’為道,同樣渡盡眾生!” 二十年來,他從未有過如此的輕松。 不是他放棄了自己的道,而是他終于找到了屬于他的道。 佛道已救不了眾生。道不同,他不欲與之為謀。 今日之局,只不過將血淋淋的真相剖開,讓他正視自己的內心罷了。 起初,因為她被劫受困,他才鏟除了明妃這一邪道,解救下無數同樣被騙被困的少女。 后來,隨著她踏上重回烏茲的奪位之路,他方知昏庸的君王和賢明的君王之間,隔著白骨成堆,餓殍遍地。 最后,在高昌,他經由她,舍生成仁,出浮屠塔,走下神壇,于戰火中渡己渡人,功德圓滿。 因為她,他感知了七情六欲,才生了慈悲之心,尋得了渡世之道。 他和她一道,歷經生死,緣起相聚,緣滅分離。即便心意相通,相知相惜,卻無法相守。她為了成全他的道,選擇放手離開。 而今,他大道將成,她卻墮入無間。 洛襄眸中血絲歷歷,一字一句念出釋迦牟尼涅槃成佛前的遺言: “我此生,梵行已立,所作已辦,不受后有?!?/br> 莎車,烏茲,高昌……眾生他已渡盡,他還有她一人未渡。 人世百年,不過彈指剎那。若離愛欲,無她在伴,縱使青史留名,萬人景仰,不過佛龕上的一具泥胎。 他銳利的目光掃視一圈擋在面前的絳袍武僧,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