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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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一間破敗的茅草屋傳來嬰孩挨餓的哭聲,撕心裂肺,回蕩在荒蕪的沙地。 官員欲言又止,身后其他幾人暗地用手肘抵了抵他的背,他眼睛一閉,拱手道: “國師,可否向佛、佛門借糧,解我高昌燃眉之急?” 語罷,那人猛地伏地,身后諸人亦紛紛跟著跪下同求。田地那頭草房中的耕戶也稀稀落落地走了出來,面朝他叩首大拜。 洛襄沉默。 佛子有調配佛門各地金庫糧倉之權,動用西域諸國之力。 之前洛梟警告他的話語悄無聲息地回響在耳側。謠言正在傳開,越來越多的人會察覺到他的雙重之身。他仿佛一個囚徒,等待審判的降臨。 洛襄遙望枯黃的田埂,袖下的手捻著一枚小小的繩結,慢慢在掌中握緊。 空寂的田埂傳來一陣疾馳的馬蹄聲。 馬上的高昌王軍將士幾乎是滾下了馬背,趔趄著朝他奔來,神容慌亂且悲戚,顫聲稟告道: “國師大人,昭明將軍的棺,棺槨,已至城中……” 先前,他一回到高昌就派出王軍去找尋昭明的尸首,今日,他們迎回了他的靈柩。 審判之日,終是來了。 洛襄翻身上馬,揚鞭踢蹬,往王宮奔去。馬蹄聲烈烈,揚起風煙滾滾。 高昌王宮的大道中央,由兩列手執旌旗的騎兵開道,金光甲胄的高昌王軍策馬緩行。 一眾將士圍護著中間一面四四方方的鑲金棺槨。雨點打在其上繁復的文殊蘭雕紋,凋零哀婉。刺目的金光在絲絲雨簾中幽幽浮動。 馬上之人,無不面露沉痛,悲慟欲絕。 洛襄趕至王宮大殿的時候,一眾軍士皆披甲帶刀,殿前跪滿了高昌殘余在王城的朝臣,竟還有高昌一眾德高望重的僧人和信徒。 圖窮匕見。 洛襄緩步走入殿內。 滿殿彩繪的磚雕鑲嵌金箔,華光之中,只見一道高挑的身影徘徊在殿前。 手里握著一把長刀,刀尖抵在地磚之上,發出凄厲的尖聲,令人聞之毛骨悚然。 洛襄穿過朝臣,看到昭月披頭散發,玉面慘白,守在大殿中昭明的靈柩前,身姿來來回回,游離不定。 他眉間一沉,問一旁的王軍士兵道: “戾英呢?怎么不看著她?” “戾英王子被國主設計關進了地牢……”士兵擦一把汗,回道。 洛襄搖頭拂袖,令道: “放他出來?!?/br> 洛襄望見,跪在大殿一側的犯人,正是跟隨他出城堅壁清野,最后活著回來的幾名高昌騎兵。此時卸甲素衣,被五花大綁至殿前。 昭月碧色的鳳眸散著狂熱的光,正強逼著一旁的帶刀親衛給一眾將士灌酒。 “你們沒有護好我的王兄,通通賜下斷魂酒!” 其中最末一人已倒下,眼眸大張,口鼻溢出的血水淌落在潔白的文殊蘭雕磚之上,蜿蜒而流,纖細的花瓣染作幾近殘忍的美艷。 第二名騎兵瑟瑟發抖,正被王命難違的昭月親衛顫顫巍巍的拿酒灌入。沒喝一口,他便嚇得面色發白,猛力掙脫,朝著洛襄匍匐而來。五大三粗的男人抖如篩糠,低泣道: “我不想喝斷魂酒,我不想死……” “夠了?!?/br> 洛襄一聲令下,身后的王軍速速將幾名幸存的騎兵扶起,送出殿外。 靈柩前的身影定住,從蓬亂的發中抬起頭來,碧眸已被染就一片血紅,是恨意,亦是絕望。 “是你?!彼偷托α艘宦?,刀尖緩緩從地上抬起,“國師大人,你來的正好?!?/br> “若非你一意孤行,我王兄怎會隨你出城堅壁清野,他有怎會死在北匈人箭下?定是你,謀害我王兄,意圖謀權篡位!” “我王兄不在了,我還是高昌國主。我要把害王兄的人,包括你,一個個全殺了,全殺了!……” 一跪地的老臣忽而抬頭,道: “國主的面具在何處?執面具者,才是高昌國主?!?/br> “王兄的面具……”昭月怔住,丟開了長刀,欺身在靈柩上下扒拉著,指甲在金箔前摳出一道道裂痕,“王兄的面具呢?在哪里?王兄沒有把面具給我……” 她步子趔趄,茫然地四處尋覓后,難忍地抱頭痛哭起來。 朝臣面面相覷。人盡皆知,眼前瘋瘋癲癲的女子早已不是國主。她的身體像是一根緊繃多時的弓弦,已到了極致,昭明的死訊一來,便全然斷裂。 當下,高昌真正控局之人是國師,不僅力克北匈退兵,更是賑災安民,可謂是力挽狂瀾,扶大廈之將傾。 滿朝一片死寂,唯余女子倉皇的碎步聲。 一道金光掠過,閃耀在她迷離的眼中,熠熠生輝。 “面具,在此處?!甭逑迳裆嗣C,古井無波,將鏤金面具從懷袖中取了出來。 昭明死前在他馬上之時,將面具親手覆在他的面上,請他妥善保管,不要交予他人。 大殿之內,朝臣見洛襄手執面具,紛紛齊聲叩拜。 鏤金面具唯有高昌國主所有,交接面具,便是繼任國主。 昭明已逝,按理,國師應該是下一任的高昌國主。 昭月神色呆滯地望著面具足有半刻,倏地一笑。 “王兄竟然把面具給了你……”她頓了頓,轉而又狂笑起來,嗓音喑啞,“他竟將國主之位給一個外人?我不信,我才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