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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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劫垂眸,一下一下地為她拭去手上的血跡。 自他提出這個熔佛的法子,除了昭氏兄妹半信半疑地放任他去做,所有人都在他的對立面,或反對或阻撓,困難重重。 他沒料到,她會出現。 更沒想到,她會是第一個站出來支持他的人。 看到那支震驚四方的箭射中佛像之時,他本該立刻站出來,將她帶離暴動的人群。 可他的腳步頓住了,站在人群中仰望她篤定的神容,凜然的姿態。 那么耀眼,那么燦爛。佛殿滿壁金光都不及她一雙明艷動人的眸。 巨大的驚異與震動之中,他又頓生一陣后怕。 如果他晚到一步,他不知道那群狂亂的信眾會對她做出什么事來。 光是那句地獄的詛咒已足夠駭人。 他雖修佛十余年,不知世間是否真的有地獄。若有,今日所造瀆佛的罪業,皆是他一人所為,地獄之苦,由他一人來受??战倌畹?。 滴答—— 驀然間,清淚一滴一滴落在掌心,血跡化開來,像是一朵綻放的紅海棠。 他想到她見到他時的那句問,堅硬無比的心被淚水融化了分毫,淡淡道: “你想見他?” 聞言,她柔軟的手指在他掌心顫動一下。他沒有抬頭看她,擦去指縫最后一道血跡,松開手,道: “明日有法會,你會見到他?!?/br> 語罷,他收走沾血的帕子,轉身離去。 “你,不是嗎?”她追上來幾步,停在他的背后,沒有上前。 手中的血帕越攥越緊,空劫沒有止步,沒有回身,只搖了搖頭。 他記得她說過,他為佛子,有信徒百萬,所譯經書,為萬世頌念。 她的佛子永遠清正明凈,神姿高徹,不會如他一般,滿手骯臟,一身血腥。 空劫步履不停,白袍上的斑斑血跡隨風揚起。 而背后再沒有傳來聲響,始終靜默。 *** 北匈大營。 中軍帳中,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后,是詭異的寂靜。 連日攻城,毫無進展。幾名身經百戰的千騎長跪在地上,感到頭頂無聲的威壓,汗如雨下,不敢出聲。 其中一人,咬了咬牙,怒罵道: “大王,這幾日高昌兵的弓箭威力大漲。定是那個妖女!之前來我們營中,說是什么使臣,后來被他們跑了。那妖女騎射高超,箭術更是一絕。在她的帶領下,那城樓我們根本近不得分毫,害得我們接連損兵折將!” “蹬,蹬,蹬——” 男人并不規整的腳步一步一步落在那人面前。每一步,都宛若刀尖一寸一寸抵進人的喉間。 那人嚇得抖如篩糠,慌忙高聲道: “其他人都看到了。那妖女醉后在馬上射靶十之中九,都遠勝我們!” 語罷,他招呼手下趕緊遞上來兩支交疊的箭矢,雙手舉過頭頂,示予男人。 “此妖女竟連大王的‘穿心箭術’也會!大王請看!” 男人微凹的眼窩下,一雙攝人精魄的琥珀色眸子漾出一絲幽光。 眼前,其中一支竟將另一支從中破開,箭身裂開兩瓣。 這力透骨縫的箭術,需得不僅是力道,更是巧勁。 高昌國何時出了有如此精湛射術的女子? 男人狹長的眸子瞇得更緊,指繭粗糙的手反復摩挲著鋒利的箭簇。 以一箭穿破另一箭的射術謂之‘穿心’,他少時確實曾手把手教過一個女子。 天底下,也就她得了他的真傳。 男人的指尖控制不住地顫抖了起來,削薄的唇喃了一聲: “露珠兒……” 一刻后,北匈攻城之勢停歇,退回大營。高昌兵出城撿拾箭矢之時,一小隊北匈右賢王的親衛精銳趁此良機偽裝偷渡入高昌王城。 他們帶頭之人懷中揣著一小幅畫卷。 畫中美人,神容絕色,舞姿傾城。 *** 高昌大寺。 佛殿空蕩,不見佛像,只剩滿壁漆畫,四面經幡。 畫中美人洛朝露早已不似從前那般喜著裙衫,愛施粉黛。 她守了一日一夜的城,一身曳灑胡袍,套著和高昌將士一樣的盔甲??v使玉面微塵,難掩勃勃英姿,唯獨一雙嫵媚的眼又清又亮。 她等在佛殿外。因為根本擠不進去。 據聞,今日佛子難得出浮屠塔,當眾講法《金剛經》和《放光般若經》,為高昌戰事祈福。幾乎高昌全國的人都擠在這間寺廟中。人流如織,接踵摩肩。 佛殿里的信眾是跪伏于地,蒲團上鋪滿鮮花,香燭高照,還有自發獻上繡滿經文的佛偈,恭恭敬敬地置于香案。 眾人屏息靜候,凝神以待。 靜默中,人群中忽傳來一聲喜極而泣的呼聲。人群紛紛昂首,延頸朝佛殿仰望。 順著眾人的目光,洛朝露看到起伏的人影中,有兩隊僧人引著一人,從寺外朝佛殿緩緩走來。 熏香繚繞,霧氣迷蒙。 那人頭戴釋迦寶冠,一襲玉白描金的袈裟,袍角迤邐,微微拂過,纖塵不染。玉白為身,豐神軒朗,面容俊美,如一樹梨花,落在人心。 他一手握金剛杵,一手捧蓮紋云瓶,眼眸淡漠,目下無塵。 隨著他走近,朝露四面的人群開始啜泣著跪倒,只剩她一人呆立在原地,眼睛直直凝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