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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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絲火燒身般的嗔意,皆由壓抑不了的貪念而起。 他聽到過那個傳聞,西域有一國之君愿意為她一舞獻上半壁江山。他也終于明白洛梟為何要大動干戈,銷毀所有她跳舞的艷畫,殺光描繪她畫像的匠人,將那個妄言的國君斬首示眾。 洛梟是她三哥,尚且有如此憤怒的理由??伤裁炊疾皇?,毫無立場可言。 正如當日洛梟托付他時說的一樣,她終會嫁人,覓得如意郎君,最后兒孫滿堂。 而他,連一絲奢望都不該有。 空劫冷漠地轉身離去,闊大的玄氅隨風獵獵,卷盡一切翻涌的塵囂。 …… 不知過了多久,朝露還癱坐在坡底,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空蕩蕩的雙眸沒有了神采,望著眼前的火光發愣。 她沒有發覺男人灼人的目光。她只記得恍惚看到,他散亂的衣襟之下,心口的位置隱隱有一道不大不小的傷痕。 那里,曾經皮開rou綻,像是被鋒銳利器所傷,如今已化作溝壑一般的瘡疤。 是箭傷。 也曾有一個人,在千軍萬馬之前,當眾為她擋了一箭。 箭傷亦在心口。 第69章 長天墨色。 沉沉的夜幕壓在高昌王宮百年的穹頂高墻之上。 寢殿內燒著清淡的熏香,煙氣繚繞,滿壁栩栩的文殊蘭蒙上了一層薄薄霧氣。 夏日夜涼如水。寬闊的雕金胡榻上墊著一層厚厚的雪色皮絨毯,大半片垂落在地。 昭明半披著一件緞面狐裘,倚在榻上手捧一卷絹書,漫不經心地轉動著拇指上的雪玉扳指。 榻前只留了一盞昏昧的紅燭。外閣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傳來,火光隨之輕輕搖曳。 昭明放下手中一夜沒看進的絹書,手背抵唇,輕咳幾聲,緩緩披衣起身。 伽藍菩提葉的雕門外,碎步已踏入寢殿,先聞一聲嬌俏的喚聲: “王兄?!?/br> 昭明緩步迎了上去,壯闊的脊背因嶙峋瘦骨而顯得微微弓起。 門邊,一道蘭白的身影迎風朝他撲了過來。 他步子一頓,高大的身形微微一晃,極力穩住消瘦無力的身子不倒下去,抬臂擁住了她。 懷中的昭月仰起臉,烏黑的發辮上覆了一層沙土,微微泛著霜白。他愛憐地為她拂去鬢發的塵土,輕聲道: “回來了?!?/br> 昭月眉眼盈盈,碧色的鳳眸如晶玉般發亮,笑道: “自是要回來的。今日可是我和王兄的生辰?!?/br> 昭明英氣的眉舒展開來,唇角上揚,笑了一笑,背身咳嗽了幾聲,慢悠悠坐回榻上。昭月將身上大氅遞予侍官后,屏退了所有人,親自一一閉上了殿門和雕窗。 蘭紋描金的裙裾如幽影,隨著她的走動在宮磚間翩躚來去。她拾起掉落在地的狐裘,撣了撣,披在昭明肩上,細長的手指微微拂過他的頸側。 “手怎么這么涼?”昭明微皺眉頭,敞開狐裘,分了一半予她。 昭月反握住他的手,捧起來哈一口氣,眼尾微微翹起,濃睫撲閃,笑道: “哪里是我涼,分明是哥哥涼。王兄今日的藥可飲了?” 昭明靜靜望著紅燭下的娥眉淡妝,只笑不語。 她不悅地蹙了蹙眉,起身四處張望,在一方矮案上捧起尚有余溫的湯藥,用金勺輕輕攪動,送到昭明唇邊。 昭明唇口不動,笑望她,淡淡道: “飲不飲,又有何分別?” 她搖了搖頭,一頭柔亮的烏發未梳成髻,散落下來,發尾微蜷。她抬首,一雙鳳眸濕漉漉的,如沾濕了細雨春水,既是委屈又有幾分認真地道: “王兄多飲一口,便可多陪阿月一日。不好嗎?” “阿月說好,那便都好?!闭衙髅嫔闲σ獠粶p,跟著她遞來的金勺喝下清苦的湯藥,心口更澀。 二人如往年的生辰一般,共食了一碗素面。并未有大魚大rou,是因昭明飲了藥后無甚胃口。 帷帳垂落,低語絮絮。 金綃帳內,沒有人說起戰事,也沒有提及高昌。 只一一細數從前。哪一年曾并肩縱馬,可一夜行至天山腳下;哪一年一同在沼澤獵狐,差點為流沙所埋;哪一年春花正好,他漫山遍野尋了一朵最美的玉蘭,簪在她鬢邊。 二人皆不能飲酒,一人為守城,一人為病痛。紅燭燈光下,以茶代酒,互道祝愿。 “阿月,歲歲有今朝?!?/br> “王兄還有多少今朝,我便有多少今朝?!?/br>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昭明垂眸,望著趴在他懷里的女子,一如幼時那般。 但她早已不是幼時的模樣,芙蓉開面般的燦爛,又如幽蘭盛放的靜美。 燈下看美人,驚心動魄。 一雙動人心魄的鳳眸里,掩著幾多純粹,幾多熱烈,還有幾多偏執。 幾縷柔軟的青絲迤邐在他身上。男人微抬手指,勾起,把玩,發絲如逝水一般流淌在他枯瘦的指間。 她發覺了他微小的動作,支著身子滿面含笑,春波瀲滟的鳳眸中倒映著他的眼。 兩雙幾乎一模一樣的鳳眸,輪廓重合,互為倒影。 昭月忽又想起什么,掀開被褥,玉白的腳尖勾開了紗帳,未著羅襪便“蹬蹬”奔至那臺鎏金的燈盞前。 雕窗前,一雙紅燭已近燒盡。 她斂袖,對著紅燭燃焦的燈芯,素手一一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