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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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城柳縣張家,男丁三人,原農戶,今年一月失田,二月皈依?!?/br> “歧城城西魏家,男丁二人,原農戶征兵,今年一月逃役,一月皈依?!?/br> “歧城城北呂家,男丁四人,原城防駐軍,今年二月皈依?!?/br> …… 每念出一個案例,前排幾個油頭粉面的僧人將頭垂更低,掩了掩身上金燦燦的袈裟,心中大為震顫。有一肥頭大耳的僧人抹一把汗,小聲辯解道: “西域諸國尚佛,故有慣例,皈依佛門的僧人,可不收賦稅,不受兵役徭役。他們是自愿來投……” “如此慣例,是讓你們大開方便之門,招人斂財的?”洛襄回想起出莎車國到歧城以來,一路慘淡凋敝之景象,低斥道: “自歧城以南,農戶流離失所,餓殍遍野,你們不開倉賑災,反倒占人良田,侵吞私財,賺得盆滿缽滿。軍戶人丁凋零,不敵外寇,你們反倒逼人為僧?!?/br> “農戶減少,軍戶不存。糧道不存,城防為空。一旦北匈鐵蹄南下,一舉巢覆,汝等安有完卵?” 眾僧心底生寒,嘆服佛子只翻了一翻案卷,就將他們背地里一套cao作摸得一清二二楚。眾人跪倒一片,抖如篩糠,辯無可辯,聞此言,更是大驚失色,唯唯不對。 當夜,數百道敕書自燈火通明的千佛寺發出。 佛子親敕,烏茲境內,不再接受新的僧人入籍,官府不可再發放可讓僧人來去自如,避稅逃役的度牒。同時從寺廟私產中撥出一部分作為糧倉,歸還田產,賑濟災民。 長夜遙遙,更漏聲不斷,燭臺光不滅。 洛襄獨立佛前,閉目誦念,身旁年邁的高僧道: “詔令發出,長老們知曉佛子又出了王寺,恐又有人不滿,借此大做文章?!?/br> “我若非出來巡視一趟,竟不知西域佛門已腐朽至此。借佛陀之名,橫征暴斂,藐視佛法?!甭逑鍝u搖頭,目色沉靜中透著一股萬箭銳氣,“你我皆知,一旦有大批平民棄田卸甲,自請入廟為僧,是何征兆?!?/br> “若我預料得不錯,烏茲將有大亂?!?/br> 高僧眉頭緊皺,嘆息一聲。 他知道佛子雖自幼信奉佛道,卻因要執掌佛國,兼修帝王之術,申韓之道,刑名之學。諸子百家,皆有涉獵。因而殺伐決斷,異于常人,有君王之相。 故,佛子所斷言之事,必有應驗。 高僧心中哀慟,問道: “即便佛門兵強馬壯,只聽命于佛子一人。但佛子不可涉政事、動兵伐。你有何對策?” 洛襄沉默不語,回身走出佛殿。 二人下山之時,洛襄遙望山下星火點點的軍帳群。 山道有風,落英紛紛。洛襄向前攤開手,接住一片瓣尖泛紅的花骨朵。 他凝視許久,緩緩收起五指,將那抹嫣紅攏在手心,淡淡道: “我渡化一人,可為我涉政事,動兵伐?!?/br> 佛渡眾生,亦渡一人。 佛渡一人,即渡眾生。 戒律之下,紅塵之外,他在佛門所不能為之事,他相信她能為他達成。 數月不見,烏茲民生如此慘烈,是時候需要一位賢明的新王了。 …… 山腳下的歧城。 洛朝露隨著大軍入城后,又被迫帶入中軍帳侍奉李曜。 歧城比上一回出烏茲之時還要荒涼許多。民宅似是很久沒人住了,街上鋪子都關著,行人未見著幾個,一支商隊都沒路過。歧城是烏茲邊境商貿之都,不該如此稀稀落落才對。 朝露只來過兩回,卻對這座城有著別樣的情緒。 當初,她本該就在歧城和洛梟會和。 沒想到,歧城之歧,是分道之歧。她在此錯過了洛梟,與他此生不復再見。 起初,她還殘存一絲幻想,萬一洛梟沒有死,定是會來帶她走。 每過去一日,這一幻想便越來越淡,到最后,化作心底一道時不時還在滲血的烙印,聽到什么有一絲相符合的傳聞,都會想起洛梟。 是為殘念。 殘念紛涌之時,她心中難以壓抑的殺意會泛上來。 所有打破她原本人生的人都該死。 進讒的劉起章該死。出賣她的毗月該死。綁架她的空法該死?,F在,害死洛梟的洛須靡也必須死。 此刻,阻礙她回營地布此殺局的李曜,最該死。 朝露瞥一眼李曜。 他在榻上擺列棋勢,專注地左右手對弈,絲毫沒有注意到她的憤恨。 瞎了都不影響下棋,果真是能成大事的帝王。 朝露嘴角抽動,面露諷意,絞了絞手中浸入熱水的紗巾,緊緊抿著唇,不甘地一下又一下為李曜擦拭傷口。 她本是怒極,下手不分輕重。男人有些潰爛的傷口尚未長好,觸及痛處,任是鐵面如李曜都不由皺眉輕“嘶”一聲。 落下一子后空出來的右手握住了她的腕。 “沒學過伺候人?”他聲音不辨喜怒,目光落在棋盤上,未看她一眼,道,“那便是莎車的世家貴女了?!?/br> “陪我手談一局罷?!?/br> 不是邀約,是命令。 她侍奉的手法生疏,一看就不是下人。若是西域胡人世家之女,無論棋藝高低,總能應承一二。 李曜試探人心的手法,一如往昔的犀利,好似就等她露出破綻。 朝露在烏茲時,母親連漢字都未教她,她的棋藝,還是入宮后國師一子一子親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