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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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低矮的河岸越往前走,驛道縱橫連長,城郭星羅棋布。膚色各異的商人沿街叫賣,往來穿梭,雪膚碧眼的胡姬手捧西域美酒,嬌聲吆喝。 山河千里,民生百相,如壯麗鮮活的畫卷一般舒展開來。 這便是莎車王城了。 朝露騎在馬上,身著一襲乳白描勾金邊的胡袍,革帶勒緊一把細腰,顯得身姿頎長苗條。一頭濃密的烏發全部盤進了彩線鑲珠的錐帽里,面上和胡姬一般覆著一片嵌著流蘇的綺羅薄紗,掩去容貌,只露出一雙水光動人的眼,環顧四方。 她輕揚馬鞭,目光從遠處的城景收回,落在最前頭白馬雪袍的佛子身上。 不知為何,昨夜之后,她覺得今日晨起動身,洛襄的面容又恢復了拒人千里的漠然。她嬉皮笑臉說些瑣碎,他也不過淡淡點頭回禮,避之不及。此時,她一眼望去,洛襄俊美的側臉眉頭微蹙,似是心事重重。 更怪的是一向話多的小沙彌緣起。她一早見到他眼底發青,執韁的手偶爾發抖,一臉破敗之相,全然沒了往日的神采。她好奇地問了一嘴,卻被他恨恨回道: “師兄罰我抄了一夜的經……都、都怨你!……” 怪她作什么?她近日也沒像在王庭那般勾著佛子,是洛襄自己要帶著她去莎車國的。朝露不明白,只當緣起是小孩子脾性隨意拿自己出氣,便也退避三舍,不再惹惱他。 “轟——”地一聲。 王城城門大開。 城墻上鐫刻有規律對稱的釋迦蓮紋,女墻上尚有縷縷殘雪,隨著打開的城門簌簌落下。 越來越開的城門縫隙間,漸漸涌出了數百個絳紅半袍的僧侶,整齊劃一,依次排開,俯身雙手合十,恭迎歸來的佛子僧眾。 朝露勒了勒馬韁,緩步跟著人流進入莎車王城,不禁心嘆,佛子真是好大的排場。 進入王城,首先入目的,是鱗次櫛比的數座伽藍,環繞著中間一座大寺。土坯筑成,鑲以金身,細細密密勾出一瓣瓣形態各異的蓮花紋樣。 那便是她此行的終點,佛子修行的道場,莎車王寺無量寺。 據說王寺從前本不叫無量,是洛襄改宗修習大乘佛法之時,命人將之改為“無量”。以朝露半吊子的佛識,是取了大乘教義中“無量壽,無量劫”之意。 佛寺周圍,有皮膚黝黑,雙足赤地的西域番僧,亦有腳踏芒鞋,禪杖拄地的羅衣漢僧。傳聞,西域釋門有各大教派,在莎車薈萃,共論佛道。今日一見,果真如此,好不熱鬧。 只不過,大多僧人看著她的目光并非友善,甚至,有幾個灰袍僧人,看她目露憤意,在她走近之時,嗤聲響亮。 緣起告訴過她,洛襄已于早前幾日將洛須靡的陰謀公之于眾,還了她清白??刹恢獮楹芜@些僧人對她仍有那么大的敵意。 朝露只得低頭無視。待進了莎車王寺,她和所有人一道下了馬,牽馬步行,以示對佛子的敬意。 她上輩子雖生在西域,長在烏茲,死于大梁,可她從未出過烏茲王庭,只聽三哥和國師講起過西域諸國的奇遇。今日她來過莎車國,對一切陌生的景觀興致勃勃,一路上左顧右看,漸漸落下了前方大部隊。 在一道回廊的轉角,朝露被一個面生的年輕番僧攔住了去路。 幾株綠油油的芭蕉樹在庭前隨風搖曳,那須發蜷曲的番僧雙手合十,朝她微微一笑,說出一段流利的烏茲語: “傳聞烏茲王女有傾城之色,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br> 朝露警惕地后退一步,皺眉道: “你認識我?” “西域流傳王女的舞姿畫像,僅一殘卷都可拍得千金。我曾有幸得以一觀?!彼壑?,似是了然一般笑道,“今日親見本人,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br> 她跳舞的畫卷?朝露皺眉,她常在王庭,并不知西域其他國度還有人會繪制她的樣貌。 番僧瞇著眼望著她,又道: “再者,我師弟親自帶回王寺的女子,自是遠近皆知,不同凡響,人人都想一睹芳容?!?/br> 朝露見他面上并無敵意,卻讓她渾身有些不自在,又聽他稱洛襄為師弟,不由多一分好奇,問道: “你是?” 番僧笑容不減,微微俯身,道: “貧僧法號空法,自天竺而來,在西域求法。幸得師尊收入門下,乃是佛子的師兄,已在莎車王寺修行八年有余?!?/br> 見他亮明身份,朝露心想著此地是王寺,必也不是什么惡人,且她人在屋檐下,不敢怠慢,遂屈身回禮道: “請問法師何事指教?” “我所謂何事無關緊要,今次,佛子為了王女怕是兇多吉少?!?/br> 朝露一愣,莫名其妙道: “為何如此說?” 他淺色的眸子像是鷹隼一般盯著她道: “王女可愿意為佛子出家剃度?” 朝露眉頭蹙起,沒有作聲。 “那王女憑何留在佛子身邊?”番僧輕蔑一笑,指了指兩側高聳入云的浮屠塔,又道,“王寺戒律森嚴,諸位長老知道我師弟帶你回來已是萬般震怒。佛子今日若是無法給出交待,按律當在浮屠塔內,經受千百笞刑,更甚者,會被即刻逐出佛門?!?/br> 朝露這才明白,為何一路上的僧人對她那么大敵意。 她前世今生都不修佛,此前只以為僧人不破戒即可,不知佛門戒律如此森嚴,哪怕帶一個女子同行都是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