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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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為數不多的相見中,佛子身正端持,不懼聲色,從容閉目間統領千萬僧眾。那一身皎若云雪的袈裟,在她眼中恍若神祇,不可逼視。 可神祇無情無欲,目中只有蒼生萬物,卻唯獨無她一人,始終不曾看她一眼。 旁人只需她微勾手指,自會殷勤上前;可對于佛子,即便她使盡渾身解數,獻媚于他,亦不過是鏡花水月,無動于衷。 她何曾受過這般委屈?她一出生就有一副別人求也求不來的好皮囊,幼時更有父王萬千寵愛,為人囂張跋扈,不可一世。 烏茲的王公貴族,凡是男子無不是捧著真心任她玩弄。 即便裙下臣無數,她從未對任何一個男子動過心。 她卻對一個千不該萬不該的人,起了心念:若是高高在上,不染浮塵的佛子也淪為她的裙下臣,會是怎么樣的光景? 世人嘆惋虎兕出于柙,卻最愛看龜玉盡毀櫝中。 越是得不到的,便越是想抓在手心。她誓要將神祇拉下神壇,占為己有。 由是,他成了她的心魔深種,她亦是他的劫難一場。 此間夜風吹過,湖波澹蕩,撩人心緒。 往事漸如潮退,朝露身上薄衣浸汗,被風一吹,冷意如針,泛起皮下一陣戰栗。 他方才一直在對岸立著,湖面毫無阻隔,此岸假山處的風景一覽無余。 她引誘劉起章,再狠下殺手。種種行徑,他全看到了嗎? 她像是被那道極其淺淡的目光戳中了心口。 上一世,她在他面前極盡妖媚之術,用盡心機,引誘他破戒,最終害人害己。 猶記得最后那一夜,少年佛子對她伸出手去,望著她道: “欲海無邊,回頭是岸。我今日以己身渡你,你可愿從此隨我修行?” 當下,心底和身體的快意一道襲來,她迷失在陣陣浪潮之中,又騙了他,滿口答應會修身養性,做個好人。 后來她確是有一度想要悔改,可惜,她最終被迫入了大梁皇宮,成了姝妃。 她無依無靠,身如飄絮,為了能在深宮活下去,只得不擇手段,以色侍人,惹下一樁又一樁的殺孽。 唯有入夜之時,宮廷玉階涼如水,她會秉燭窗前,遙望四面高墻,總會想起那浪漫至死的一夜,還有一個以身渡她的男人。 她慶幸他不在宮中,不會再看到她一手血腥,一手勾人的模樣。 在雷音寺赴死之時,她跪在神佛面前,發愿求一個來世,再見他一面。 卻未成想,重生的第一夜,她得償所愿見到了他,卻又讓他撞見了她殘酷冷血的一面。 信箋的火苗竄起來,燒到了她的手,灼意自指尖燙至心口。 朝露被燙得回過神來,甩去燒盡的紙灰。隨著火苗燃燒殆盡,微弱下去,夜色又沉了下來。 那道人影轉身離去,仿佛從未存在。 像是極夜里短暫交匯的光,星星點點照亮了至暗至沉的夜空,卻在轉瞬間湮滅了蹤跡。 朝露提步想要追去,小跑起來腳踝傷口撕裂般的疼痛,她所行不快,只見那道人影一晃而過,消失在重重長廊之后。 廊間有三兩使臣自夜宴上下來,走過時低語議論: “那九王子朗月清風,真乃謫仙一般的人物。若是烏茲能有九王子坐鎮……” “哪還有什么九王子,人家是佛子?!?/br> “落入新王手里,不知會如何了。宴上佛子拒不破戒,不惜以命相搏,真是慘烈?!?/br> “聽說,王上在佛殿中用了那種藥,剛又送了幾個美姬過去……哎,佛子破戒,只在旦暮之間了?!?/br> 一眾嘖嘖惋惜聲掠過,朝露心驚rou跳。 佛子才進宮一日,洛須靡便等不及要下手了。這一世,沒了劉起章進讒吹風,洛須靡還會找上她嗎? “殿下……”毗月的叫喚聲傳來。 朝露回身,見毗月形色匆匆趕來,面上陰云密布,見了她低聲道: “殿下怎地還在此處,叫我好找……王上,王上召人來宮里,說要你過去……” *** 烏茲王宮的大殿以純金畫漆鍍墻,在滿堂燭火映照下,如同片片金鱗閃耀,熠熠生輝。 大殿深處有一間穹頂小殿,原本是父王的書房。朝露幼時,常被父王抱在膝頭,看著他處理接見使臣,處理國事。 朝露一步步走入殿后,只覺這一世歸來,滿目金漆壁畫,連睡蓮紋的青藍花磚都不曾褪色,仍是幼時的樣子。 只是朱顏改。 殿門口的侍官見她來了,微微一躬身,最前頭為首的,還瞟了她一眼,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她。 一身翠色縐紗仙裙,花簇狀的高領口只露出頸側若隱若現的雪膚。即便似是刻意素凈了些,卻仍難掩春色。 那人看直了眼,咽了咽口水,道: “王女殿下稍后片刻,待奴前去通傳新王?!?/br> 從前父王在時,她想去何處,何人敢攔,她穿著為何,何人敢如此看?此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垂目淡聲應是。 那人見她乖順,笑瞇瞇地往里走去。 稍后,那人領著她穿過幾道云紋玉雕屏風,行至殿內。 “那人油鹽不進,外頭的僧眾若是發現要攻打王城,該如何是好?!”內里傳來洛須靡大發脾氣的吼聲,一下一下就重重砸著書案。 每震一回,殿前垂頭默立的小侍官就渾身哆嗦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