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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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她咬牙應下的那一刻起,她的命運,從此開始急轉直下。 凡事有一便有二,待烏茲徹底投靠大梁之時,作為西域第一美人,洛朝露又被獻給大梁新帝李曜。 作為貢品,她初入宮廷,受盡欺凌。朝臣忌她異族身份,宮妃恨她深得帝寵,人人都可踩她一頭,她活得如履薄冰。 因有美貌,李曜破格將她封為“姝妃”。姝者,美色也。她從始至終只是帝王掌中賞玩之色。 直到她觸怒龍顏,被囚禁宮中,傳言不日就要被賜死。 如此想來,此生每一步,都如逆風執炬,刀尖舔蜜,萬般不由己。 “憑什么我的命,要由他人一念而定?”她的唇邊凝著一抹冷艷的笑,“我不甘心……我豈能甘心?” 僧人緩緩睜眼,寡淡的目色虛虛落在她身上,道: “女施主不該因此喪命,我送你回烏茲,無人會再動你分毫。你當從此為自己而活,亦再不是他人傀儡,更無需為此執迷不悟?!?/br> 洛朝露在僧人身旁的蒲團上支頤側躺,笑著勾了勾他頸項上的佛珠,來回搖晃: “是。是我執迷不悟,是我業障難消,已是無可救藥。倒是法師你,說什么四大皆空,一直以來教我漢文,授我詩書……” “如今,更是救我出宮,帶我回烏茲,形同私奔。一再為了渡我,枉顧圣諭,破了清規戒律……” 攥在指間的佛串越纏越緊,細繩幾近崩斷,在僧人的頸上勒出一道淺淺的紅痕,卻也不見他為她俯首一寸。 她笑意更甚,順著佛珠往他身上攀,與他默念經文的唇越離越近,氣若游絲地問: “法師,莫不是對我這個妖女動了真情?” 燈芯“啪”一聲爆裂開來,打破了案前沉悶已久的闃靜。 僧人如佛龕上那座釋迦像,一動不動,無情無欲。 靜默良久,他沒有答她挑釁的問,只淡淡道了一句: “女施主不是妖女?!?/br> 朝露微微一怔,轉而松了佛珠,以袖掩口,輕笑一聲,仿佛聽到了什么笑話。 在烏茲,她仗著美貌,年少輕狂,踐踏過無數真心,更是誘使神壇之上的佛子與她一夜荒唐,身敗名裂。 入宮后,她為了活命,以色侍人,諂媚君上,用盡卑劣手段。到頭來,被冠以妖女之名,要以死謝罪。 真是成也美色,敗也美色。落得今日下場,本是她咎由自取,罪有應得。 可他卻說,她不是妖女,她命不該絕。 朝露抬眸,目光沿著晃蕩的佛珠,落在僧人面上。 他明明生得俊眉修目,只是一塊疤痕遮擋住大半張臉,不見本來面貌。 唯有一雙眼,黑白分明,琉璃一般的清亮,卻又像是覆著一層薄霜,冷氣森然。 眼前這個人,她從未看透。 他本是當朝國師,修得至高佛法,佛蔭澤被天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可這位光風霽月的圣僧,并不曾修得一顆佛心。 佛陀身,修羅面。慈悲相,殺戮心。 既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國師,亦是皇帝筑權的殺器。 李曜親令他涉政事,掌兵權,整肅朝堂,經略西域,王公大臣皆唯他馬首是瞻。 朝堂之上,丹陛階前,他慢捻佛珠的手纖塵不染,底下佞臣叛王的血,從未干過。 他亦是她的漢文恩師,授她以文,可她一直以為,他甚是厭惡于她。 每當看到她依偎皇帝身側,妖媚惑主之時,他向來毫無波瀾的面都會不認可地輕蹙眉頭。 在宮中相識數年,他不會像旁人那般喚她“娘娘”,只稱一句“女施主”,一貫待她冷淡疏離,話語不多,多說一句都是吝惜。 可這樣一個人,為何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傾盡全力救一個禍國妖妃? 朝露恍惚了一刻,忽聞佛殿外傳來窸窸窣窣的細響,極其輕微,像是陣風拂過,又似飛雪拍門。 而今夜的風雪,已停了許久了。那聲音,分明就不是風雪。 該來的總會來。她早就逃不掉了。 朝露仰起頭,舉頭望向佛龕。 兜率諸天的未來佛端坐千瓣蓮,左手結與愿印,右手作無畏印,悲憫睥睨著眾生苦苦掙扎。 她直直跪了下去,身上環佩隨之泠泠輕鳴,華麗的縐紗衣袍迤邐在地,沾染殘垣塵泥。 “神佛在上,我以本心發愿?!彼劭粑⒓t,咬了咬唇,輕聲道,“我曾有一位故人,我害他破了無上戒,壞了金剛身……我,有愧于他?!?/br> “我愿受煉獄之苦,只求來世能再見他一面?!?/br> 從來不信神佛之人,竟也會為了一人,跪在佛前,祈愿與他有一個來世。 僧人撥動佛珠的拇指一頓,微微顫抖,復又閉上了雙眼。 朝露抬手拭去淌落的清淚,然后緩緩回眸,最后望了僧人一眼。 若不是面上那道疤痕,舉手投足,真是像極了那位久別的故人。 她罪孽深重,昔時已負佛子,今日何故要再禍及國師。 朝露斂衣起身,神色是從未有過的端正持重: “我在宮中滿腹算計,巧言令色,但與法師的師友之情,實乃發自我真心。法師助我良多,朝露永生難忘?!?/br> 她嘴角微微一勾,帶著三分嫵媚,三分頑劣,探身倚在僧人肩頭。 “我洛朝露,才不要你救我?!彼c他交頸耳語,“法師,你好好活著,忘了我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