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鳥 第2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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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帶一瓶?!?/br> 她掃一眼,摁滅了屏幕,坐會兒,又有同學陸續到這,進去,出來,把師母吵醒,她站起來,單手敲下回信:【我不過來了?!?/br> 他又敲來一個問號。 一毛一條短信,他刷刷發得起勁。 黎也沒回了,拎著水進校門,拐去廁所方向,水放在公用洗手池邊上,上階梯走進女衛。 男女衛挨著,兩側樓梯,中間搭起洗手池,男生們跑完步、打完球就到這來沖臉,嬉鬧調笑,水濺得到處都是。 黎也出來的時候,男生們剛走,洗手池邊站了個人,臉埋下去,掬著水搓臉,活動間,肘碰掉了她的立在那的礦泉水,他低身撿,抬頭,黎也從階梯上走下來,倆人對視上。他挑高眉尾看著,等著她走近,自然把水接過去,隨意往洗手池邊沿一靠。 “不是說不過來?!彼^,指側邊一望到底就能看見的籃球場。 “我是沒過來?!彼龑W著他偏頭,“有段距離?!?/br> “故意的?!标愂鼍?。 她聽后笑一聲:“你沒故意?樹底下那么多,一瓶沒看上,拿我當跑腿的使喚?” 他又笑,“你腦回路真跟別人不大一樣?!?/br> 黎也溜他眼,走了。 前邊那棟樓靠側邊兒,林蔭遮蔽,不乏躲在那抽煙的,這條道過去,離教學樓更近,但每每過路都要被二手煙刺一鼻子,習慣也就好,她更懶得跑。 靳邵跟在后邊,一兩步的距離,腳步聲齊響,黎也本來沒回頭看他,任他那么跟著,后邊兒從洗手池那有人往這走來,倆男的,說笑著,打火機咔擦響,她眼一側,身影由上而下地將她裹罩,胳膊被他掐著往一側拽。 那是個樓洞,上去是媒體室,平時沒人,靠陰,光也暗,藏在樓梯底下,氧氣里浮動嗆喉的灰,胳膊還被鉗制著,她人抵在墻邊,往里陷,靳邵擋在她前邊,身子正對她,胸膛起伏,剛打完球,渾身是熱的,躁的,呼吸出的熱息和灰塵一同涌進她鼻腔,心跳鼓到耳邊。 靠。 她心底罵,躲什么? 倆男的沒在那待多久,煙抽一半,被另一波人叫走,幾張嘴打在一起鬧,然后隱去。靳邵的臉側著,聽聲音走了,側回來,黎也微低著,背上的傷壓著墻,蹙眉不舒服,抬手把他推開,抽身出去,站到樓洞口。 “咱倆在干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兒用得著躲?”斷句都不帶斷的,她抓了把頭發,筆直站著看他怎么狡辯。 靳邵沒表情,自己也懵著,攤手:“條件反射,不好意思?!?/br> 黎也輕呵:“干多了吧?!?/br> “……” 轉身走,出了樓洞,靳邵在那兒又叫住她。 再有人路過這兒,黎也沒躲,靳邵也沒躲,倆女生結伴挨著低語從他們中間穿過,人走遠,聲響也飄遠。 起了陣風,還是從樹上落下來的,帶著她的頭發向前飄,穿過他的脖子,衣領,他盯著她幾秒,她歪頭,無聲詢問。 膚白,淤青像一塊臟污嵌在她嘴角,明暗對比得更扎眼——今天逢人問就說摔了,明眼都看得出來是打了架,老馬寶貝她,辦公室叫去了兩次,她很大可能也是什么都不說的。 她就是這樣,永遠自我,永遠特立獨行,永遠格格不入。 “周六跟我去趟縣里?!彼K于開口。 第24章 四月雨季, 幾日晴天仿佛只是走個過場,連續陰云,風和草木里飽含潮潤, 這場雨一直憋到了周六。 下午組織大掃除, 放學很早, 人走得很快, 負責收尾的幾個潦草了事, 黎也緊隨其后, 單肩背包,從后門過, 靠墻位置的人不在,大家搞衛生的時候就和別人一起跑去籃球場了。 有口哨聲從走廊口響到盡頭, 提醒到每個過路人,有人起頭喊著什么事兒,就有人跟著喊,問,然后一頭聚過去。 學生時代的探究欲是住在人心底的小小野獸,殺傷力小,但橫沖直撞,積少成多。大片學生被從教務樓趕出來后繼續逗留,在樓道,陽臺, 小花臺邊, 三五成群圍在校門口, 兩三輛警車在不計其數的目若懸珠的求知眼神或低聲論說里駛離。 黎也站在外墻前, 成為行注目禮的其中一個。一溜兒占著陽臺的學生一哄而散,肩挨肩朝樓下走, 散言碎語飄下去,又飄上來。 “找誰的???誰也沒帶走啊……” 答的搖頭:“不知道,說是高三有幾個女的犯事兒了,一直沒來學校,警察直接找過來了?!?/br> “真假的?哪個班的?” 又搖頭:“等會兒去打聽打……誒?” 倆女生橫一排走,樓梯不寬,一個被擠了下肩,話聲下沉,在樓道轉角看清黎也側過臉,捋順耳機塞上,越過一個又一個人,快速下樓。 熱鬧聚得快,散得也快,黎也卡著時間下來,校門口不堵,人也散了,廣播里放輕音樂,小賣部里邊的小電視機放著千禧年前的老劇,門口站著賒賬劃賬的人,老太太的大蒲扇又被誰騙去玩,大家催著師母開冰箱,今年冰棍進早些,前兩天都熱一身汗!師母總擺手,說:“過兩天就冷了!” 南方天氣就是反復無常,才說完,云翳從深遠的天邊如潮涌至,蓋過矮房,雨霧比小米粒還細地落了滿地,學生們叫苦著往老太太窄巴的小屋里躲。 黎也推著單車在校門外被這場雨截停,雨傘買來就一直放在車籃子里風吹日曬,特別是返潮那幾天,再撐起來有吱嘎響,傘骨生銹,抖掉臟灰勉強用著。 手機里響信息,靳邵跟那幾個打球的組團去校外吃飯,把末班車次發了過來,她閱后摁出去,傘桿夾在脖頸間,給陳蘭靜發消息,說這兩天不回來吃飯。 傘前傾,遮住車座,她站著,褲腳打濕,雨漸大,落地上結成小花,單車響著鈴馳過,掀起泥路積水。 手機濺一屏幕雨點子,她往身上擦。 陳蘭靜沒有回信,她再敲字,問:【秦棠怎么樣了?】 還是沒回。 她跳出去,回了另一個人:【好?!?/br> - 黎也迎著雨回到旅店,半身被淋濕,她的單車和摩托挨著停,摩托車身蓋了一層雨衣,凹下的褶皺盛滿雨水,她向門口看。 旅店門關著擋雨,沒鎖,她抱緊背包,護著小跑,推門,傘先進去,撐放在玻璃門側,她低頭檢查背包,打濕的碎發黏在額前,前頭,埋在木椅里的人動了動,挪著椅子咯吱一響。 “你雨衣也沒一件?打把傘回來?” 下頜滴水,黎也一歪脖子往肩上擦,朝前看,原本吊兒郎當疊著腿架在桌上的人,端正坐直了,手里捏著正要翻過的書頁,她抬袖邊擦干臉,反問:“你不是在吃飯?” “吃飯是幾點發的?” 他身上連衣服都換了,洗過澡,但也是衛衣,前胸圖案不一樣而已。 黎也回想,“沒注意看?!睗M不在乎地繞過去上樓,走了兩階,被他誒了一聲。 “二十分鐘?!彼麊?,“夠不夠?” - 趕的末班車到火車站,黎也帶上了背包,塞進去的東西撐得肥圓,她那把傘帶出來兩人撐,不得不抱著以確保淋不到雨。 雨幕里每一個趕路身影都行色匆匆,來去無蹤,她有時看著他們,看不清,但總思考著,這個從哪兒來,那個到哪兒去。 冒著紅光的站牌在視線里失焦,散光,上去的臺階很慢,容易打滑,她一時不知道該看下邊還是上邊。 靳邵買了兩張去縣里的火車票,跟隨人群到檢票口,她突然有一股沖動,直接逃掉的沖動,逃離這,回到她的未來坦途里??梢尤ツ膬??她現在能逃去哪兒? 人們前后擠著,推著,催著,整個桐城站只有一個檢票口,每天都有或離去或歸來的人,她既不是離,也不是歸,她是一個說不清從哪兒來,也不知道到哪兒去的人。 今天是休息日,候車廳人滿為患,內部建構粗陋,電子大屏掛在中央,下一車次即將到站,入口排了長隊,堆了滿地的大包小包,人們布衣芒屩,滿面倦容,占不到座的靠在墻邊,睡在地上。 黎也站在顯示屏前找了會兒他們的車次,轉眼一看,靳邵放寬心態在就近的靠墻空處席地而坐,悠閑翻出小游戲。 背包將兩人隔開,黎也靠在他旁邊,放空了會兒,聽側邊的椅子上兩個大爺大媽嘮嗑,一個背了半個蛇皮袋的枇杷,一個提了滿袋子蘿卜干,一個兒子在哪哪兒當上管理,一個女兒去年高考在哪哪兒上了大學,講得紅光滿面,講得滔滔不絕。 聽到入迷,她把手橫搭在曲起膝蓋上,側頭,一只手掌撐著向靳邵的那邊臉。 她沒發現靳邵是什么時候開始看她的,和她一式一樣的姿勢,托著臉,眼睛三不五時地掃著她側歪的頸,遮臉的手,蜷起這一團,認真而平靜聽著些胡枝扯葉的話。 顯示屏上輪到他們的車次從紅光跳成綠光,四面八方的人駝著背拉著行李聚來,這條長龍排到了他們腳邊,她的不以為意終止在一旁的抵身物一空,她下意識去捂,抬頭,是靳邵抽過她的背包帶子站起,甩在肩頭,邊在口袋掏身份證。 “走了?!边@兩個字他似乎對她說過很多次,各種場景,各種去向,單單這一次,有什么地方被揪了一下,一瞬閃過的,難回味的感覺。 - 老式綠皮火車駛入一道狹長黑洞,車廂里亮起照明燈,窗簾半拉,耳邊是小孩的哭鬧,鄰座依舊不受擾的鼾聲。 前座有人坐下,中間的小桌前放下兩桶泡面,淺淺彌散在里邊兒的還有股煙草氣味兒,靳邵順便去廁所抽了根煙,泡面是在火車上買的,比正常售貨價貴出快一倍,他邊攪動著冒著熱氣的面條,還會邊滿足地嘆說:“每次就這時候覺得泡面挺香的?!?/br> 黎也笑著也動叉子,“那來之前怎么不買?” “誰記得?!彼呗?,看她,“你記得?” 她嘗一口,點頭打拇指:“貴的好像真更香?!?/br> 靳邵笑得忘記嚼就咽了一口。 “是去拳館嗎?你前段時間去的地方?!彼謸破鹨婚L條面放涼,突然這么問。 靳邵僵了下。 “李聰跟我說的?!彼a充。 “他跟你說這個干嘛?!苯廴魺o其事嗦一口面嚼。 “因為你單相思我?!?/br> 他“咳咳”兩下面都嗆出來了,辣到嗓子,猛灌了兩口水。 她就那么隨口一說,抽了張紙遞給他,還覺得好笑,回到正題:“你經常跑那么遠的地方去?也打拳的?你靠這個掙錢?” 針針見血。 緩過了刺喉的辣勁兒,靳邵往硬邦邦的座椅上靠倒,身邊的座有人,他腿難得敞不開,顯得有些小家子氣地曲著,眼睛看頂上,被燈晃了又看她,她低頭吃面,熱氣氤氳中,沒有表情變化,仿佛“隨你說不說”“我就那么一問”的無所謂。 “不然我的錢是大風刮來的,還是指望他賭贏的給我分點兒紅?” 他慢慢地開了這個口,沉默這一時片刻像醞釀好一個冗長的故事,黎也很給面子地停下動作,撐在桌上,嗯一聲,真誠聽事兒的樣子。 真要嘮,得從兩年前說起了。 中考后的那個暑假,少年玩心重也足夠有膽的時候,李聰帶頭拉著幾個同班同學,靳邵跟姚望兩個玩得好的是自動被劃入隊伍中的。大家從考前就開始周密計劃,各自攢了月余的零花錢,湊足車票和游玩費用,瞞著家里出城鎮。 經費有限,幾個學生走不遠。出發前李聰還信誓旦旦拍胸脯說:哥這次一定帶兄弟們到大城市去見世面!他一副過來人姿態,說那里有電玩城,有游樂園,有好多沒見過的吃的玩的,房子就有云那么高,三言兩語就向這群鎮上根生土長的少年魂里填充一個夢幻樂園,于是乎,沒有人猶豫,背上行囊就踏上旅程。 結果跑到大縣城就歇氣兒,大家伙玩沒玩多么盡興,一兩個差點都被騙去小廠里當流水線工,實際上已經被騙去了,干了一個上午還蹭了頓廠里的中飯,哥們幾個即興上演現代逃亡,兩米高的墻說翻就翻出去了。 這都還好,沒被一窩拐了那都是小事兒,這是李聰事后清醒總結出來的旅后感想。 拳擊館還是靳邵自己找著的消遣地兒,大家玩兩天就走了,他整個暑期都在那當起小陪練,賺起小錢。那個小俱樂部不大正規,但他有興趣,身體素質強,招數也玩得溜,后來慢慢跟著玩兒點業余賽,慢慢有點兒間接收入。 這趟火車的線路他記得很熟,他這兩年都在來回跑,他爸不管,甚至不清楚,只知道他身上總有錢,總能要到點兒。 記得那時他們幾個孩子都被打印照片蓋上了尋人啟事貼滿街頭巷尾,結果沒兩個周,一群失蹤人口背著比身子還大的行李全須全尾回鎮,當天一個不落帶警局去做思想教育。他說到這,作笑話地補一句:還好那群人里沒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