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鳥 第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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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在思考如何夜夜跟長輩同床共處時,陳蘭靜之后卻沒回過家。 家里常是剩黎也一個,三餐自己解決。秦棠那間對門也整日閉鎖,少有碰面,要么見她出去,要么見她回來,倆人的關系全憑她心情,高興時連黎也這個人都想不起來,臭臉回來高低都要跟黎也互嗆兩句——的確像那種早戀就時常變得陰晴不定的女生。 日子像一塊塊泡發又擰干的海綿,開始過得有種詭異的和諧。 直到周末才見到陳蘭靜,她穿得更鮮麗,兩只耳朵多出來一對兒擺蕩的銀耳墜,一到家便直奔房間,翻出陳舊的布袋行李箱往里打包衣服。 中午,陳蘭靜特意去買了兩大袋子菜塞滿冰箱,喜滋滋做了頓三菜一湯,說到那幾天在家閑不住,外邊找了個瓷廠貼花的工作,包吃住,每周末放假,馬上清明還有節禮,待遇方面相當滿意。 黎也只管點頭,對她的行跡從不過問,秦棠更是無所謂,下了飯桌就往外奔。 陳蘭靜在開學前請了兩天假提早回來,說提前跟秦棠班主任問了學校那邊,小城鎮沒那么多規矩流程,比城里好辦。特意趕在報道前一天,單獨找黎也商討轉校的事情。 自然而然聊到錢的問題,黎也不等她繞彎子,主動開口:“這里學費是多少?” “這個呀,肯定不比你在城里,倒也不算便宜,去年還漲了?!标愄m靜跟她一一掰指頭:“我給你表妹交的學費搭上書本費,都得幾百來塊錢,什么餐費、學雜啥的零零碎碎還得另算……” 房間里聲音漸輕,陳蘭靜搬凳子坐著跟黎也隔開一米,梳妝臺原本的東西都挪邊了,空出來的作黎也的書桌,每逢回家住,她用完了都自覺將東西收起來,再把那些瓶瓶罐罐歸位,從來不礙著人。 陳蘭靜一眨不眨盯她,似等著她的態度。 總歸是到哪里都離不開一個錢字。黎也頓了頓,想到問:“我媽沒把學費轉過來嗎?” “學費倒是轉了,就是……” 紙頁上的題解了一半兒,黎也筆尖滯緩,偏頜去看。 陳蘭靜欲言又止,黎也問了一聲,她從嗓子里擠出音:“是你舅連著秦棠那份一塊兒轉我這的?!?/br> “……” 長久的沉默。 黎也淡定低回頭,陳蘭靜耐心等著,她認真把當下的題解完,腦子也勻了個答復,看向陳蘭靜:“我忘了,我媽把學費打在我這了,說不能麻煩舅媽來著?!?/br> 她爸媽離婚不久,算上秦文秀分到的財產,母女倆不算太捉襟見肘,打在她卡里的錢并不吝嗇,多也算不上——陳蘭靜大費周章來跟她提一嘴,話外之意,幫忙帶孩子都算仁至義盡,攤學費這種有人樂意就有人不樂的事兒。 她不蠢,也不是沒眼色。 - 報到這天是陳蘭靜載著黎也去的學校,秦棠有輛自行車,不跟她們同行。 過了居民樓前邊一條街,是段黎也從未涉足的區域,她在心里粗略記個路線,也那么問陳蘭靜,她該怎么回來。陳蘭靜自不會多跑一趟來接她,是叫她放了學找到秦棠一塊兒,她就不講話了,更努力記清一些能留印象的路口或店鋪。 好在并不算太遠,這個點,臨近學校的早餐攤、湯粉鋪子,三兩搭伴的學生攘往熙來,卻無人著校服,冷天穿短袖短裙、掛脖小背心的女生,趕新潮穿牛仔破洞衣褲的男生,只從大部分的青稚面孔辨出年紀。 黎也緊跟在陳蘭靜身側進校門,雙肩包背得規規矩矩,周身人流往來,騎自行車的直起腰,屁股離了坐墊左右擺,叮鈴鈴敲鐵鈴,嗖起一陣陣涼風。 她大致掃一圈,繞過小花臺時抬頭——老教學樓中央砌起白漆灰墻隔開兩側,墻里豎寫句簡短標語,留白過多,實在沒什么寫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也刻上去湊數。 耳機在踏進辦公室之后便摘下,陳蘭靜帶她去見了秦棠那個班的主任老師,細高挑兒,挺斯文一中年男人,陳蘭靜喊他馬老師。 黎也不大講話,背包里的一些完成作業和上學期成績攤出來,問什么答什么,走完流程就坐到后邊的小凳子上,愣瞧著陳蘭靜跟人抵掌而談。 辦公室敞著門,打了預備鈴,風風火火躥走的,悠哉游哉邁去的,畫兒似的框在那,有人覺察異樣,朝里邊伸頭縮頸,觸及目光,黎也便把臉轉開了。 臨走前,陳蘭靜還把黎也拉到辦公室門口,往她手里塞了一筆零用,叫她帶給秦棠。走出去兩步又回來,作勢多關切她一嘴,場面客套同她說:“你媽給你的錢要用完了,就來找舅媽要!” 黎也應態度點頭,目送走人,肩膀被人從后拍了一下,那個馬老師,他介紹自己叫馬淮波,將她往一側引路。 “你舅媽把你的情況都告訴我了,外地過來,確實不容易,成績還是個拔尖兒的?!彼厯u頭邊嘆難得,“有什么不懂隨時問,別拘束,我這人比較好相處?!?/br> 黎也不咸不淡嗯了聲,并非刻意敷衍,此刻那種置身事外的后勁還沒緩和。 校園面積在這種地方應該算是合乎情理的,只是從里到外透著股窘迫的倉促,樓就那么幾棟,那么幾層,馬淮波有心給她多介紹兩句,指邊上那棟老樓,會議室、圖書室、媒體室、各科儀器室,該有的都有,能擠的都擠擠。 連宿舍也是一棟樓物盡其用,男女分層住,他說到這有點尷尬,圓話說,學校里走讀生多,畢竟就那么點大的地方。最后不忘一提:廁所和食堂還是很具人性化的,至少是吧,一南一北。 馬淮波笑笑回頭看她眼,手里什么東西沒拿,略顯局促地搓搓手,拐回原話題:“你舅媽跟我說,秦棠還是你表妹?” “是?!?/br> “你倆關系還好吧?” “……很多年沒見?!彪[約其辭這么句,多的她也沒繼續說。 “你舅媽特意拜托我,讓你倆都到我帶的文科班?!?/br> “她跟我提過?!?/br> 馬淮波微點頭,又語重心長嘆了聲:“我看,你比秦棠那丫頭省心。她啊,脾性太躁,也不放心思在學習上。到底是你們姐妹倆好說話,有空多勸勸她,高二就荒廢了,往后再想回頭撿就難咯?!?/br> “她成績很差?” “時好時壞?!?/br> 黎也跟著他的步調減慢,稍微留意他接下去的話:“壞是真壞,偶爾好點的時候,就有別科老師找我反映……”他表情變得凝重,“她連錯別字都抄對了?!?/br> 黎也沒憋住笑,很想勸句不用cao心,她或許連回頭撿的念頭都不會有。 教學樓統共六層,以上中下三個部分分排年級,沒多少個班,沿途是乳膠漆白墻,這里缺塊墻皮,那里裂條大縫,兩步見一處暗黃污跡。 距離鈴響過去很久,路過的每間教室,不管有老師沒老師的,盡都是聒噪喧嚷,至少在這層,沒有例外。 到班級門口,馬淮波叫她向上看,認眼五班班牌,里邊兒雀喧鳩聚絲毫不影響他和容悅色走進去,這個班級也很快成了整個二樓的例外——吵鬧聲以排山倒海之勢退去,無數雙眼睛齊刷刷爭前恐后聚攏在講臺。 馬淮波上一秒還對他們的一秒噤聲十分滿意,下一秒就亂回一鍋粥,眼光奇異,議論紛紜。見此作腔咳嗽兩聲,沒什么鳥用,無所謂在嘈雜中開口:“這位就是咱班轉校來的新同學,叫……” 卡殼了,黎也和他的求助目光對上,輕嘆:“黎也?!?/br> “誒!黎也同學?!?/br> 底下適時有人起哄,流里流氣飄來句:“好漂亮啊新同學!” 馬淮波睨準了聲源,抬手在懸空虛虛搭了下,叫他別把人嚇走了,看向黎也,也沒什么可說的,環視一圈兒,往中央一列的最后排指:“你要不就……跟你表妹坐一塊兒?” 黎也順看過去,馬淮波指的空位旁邊,趴著個焉了吧唧打迷糊的女生,發覺到一起跟過來的眼神,清醒了,仿佛才注意到講臺上的人,迅速接收現狀,接后,跟著一大片人瞪目哆口。 在這樣古怪的,持續過久的氛圍中,終于是誰忍不住發出疑問:“那不靳邵的位置?” 有人接上了笑:“誰有咱老馬考量周全,給邵哥腿上安排一個美女新同學!” 氣得馬淮波抄起根粉筆就扔過去,沒砸中,敲了下前座哪個冤大頭腦門,周圍迸發出陣爆笑如雷。 黎也循聲瞟了眼,挺非主流一黃毛。馬淮波伸出警告的手指對過去:“再貧?我一下沒逮著你,怎么著,開學趕時髦換的色兒?” 男生叫苦:“您眼尖兒就盯我,隔壁班好幾個黃毛呢,他們班主任都不帶管的!” “你有能耐轉隔壁去!別跟我嬉皮笑臉,明天再讓我看見這一頭,我打電話喊你媽來抓你去剃個光的!” 馬淮波轉到黎也這換副和藹慈笑,“別理他們,你就坐那兒,沒事兒?!?/br> “不用?!?/br> 馬淮波被拒絕地一愣。 黎也繼續說:“哪兒空著我坐就行?!?/br> 教室里更吵了,熱潮過去是更高的熱潮,馬淮波吼了兩聲,有威懾力,但不多,就跟海浪似的時起時落,不知悔改。 馬淮波最后給黎也指了個靠近后門的后排座,讓她先坐著,有什么不適應,隨時找他調座。對這個開設的例外,底下人一聽就怪聲怪氣。 黎也揣著胸悶走下的臺,途徑在秦棠座位旁,她稍停頓,秦棠尚在欣賞自己一手藍色指甲,余光掠眼她,不以為意。正要走過,陡然聽見那么聲不遜輕嗤:“還挺自覺?!?/br> 往前的步子沒邁下去,收回來,思緒重組了下,她回首,秦棠也在她那聲突兀的“老師”叫出口后,正眼偏來。 “我看這兒視角挺好?!彼ρ鄱⒅鴤冗叺裳壅ι嗟那靥?,“我坐這兒也行?!?/br> 眾目聞聲一一探去,那姑娘壓根沒在審度什么視角,反倒把人秦棠盯得拍桌站起來跳腳,挺響一聲,興起四周八卦看戲的諧謔。 “誒誒誒,都干什么呢?有沒有一點課堂紀律了!”馬淮波叉腰仰脖子無差別吼了在座所有,再去看向鬧動源頭:“ 秦棠,你怎么回事兒?” 秦棠憋堵地胸膛劇烈起伏,喊出來幾分委屈:“又不是沒位置了,干嘛非得占別人的?!” 馬淮波愣了神,黎也覺得班里這些人就跟捧哏逗哏唱戲似的,即興就能搭起個草臺班子,嘲的嘲,笑的笑,耳朵被吵得沖上股勁,她壓著悶又問:“能坐嗎?” “你坐你的,沒事兒!”馬淮波笑著擺手,秦棠繼而瞪眼,有話要喊,他目光一瞬犀利了,指著她:“你就憋著,我排個座兒還得看他愿不愿意不成?” 又一下拍桌響,秦棠忍口氣坐下去。黎也書包搭放在桌上,兜里揣了紙,用來擦抹凳子浮灰,原本應著馬淮波那聲懟話的哄笑,在她鎮靜落座時刻,摁下開關般,戛然而止。 黎也是注意秦棠的視線,從而扭頭,對向后門,聚焦點里兩個一前一后進班的男生。 第5章 “你倆什么時候遲到了能走前門打報告?” 走前頭那個單手插兜,快夠上后門頂的高個,摩托飛馳來的,發絲朝后灌,零落幾簇擋著眼,顯著點拓落勁兒。轉過頭,抓著袋叉燒包啃,看見馬淮波在那扶額嘆,剛張嘴,肩被后邊那寸頭蹭下,他睨去眼,重新看回臺上,嘴里嚼著的沒咽,含混吐字:“下次?!?/br> “上次也這么說!什么時候能不遲到?” 他想了想,“下次?!?/br> 馬淮波噎著口氣,連嘆搖頭,教室里整齊劃一的寂靜崩裂,又笑倒一片。 肩頭再被拍,靳邵不耐煩瞪回去,寸頭抬下巴示意,他悶倦乜眼,看到那個被占了的位置,跟黎也那張臉對上,而后眉毛挑高,雙方都挺平靜。 周邊笑聲陸續隱沒,個個翹首以盼,等來靳邵仿若事不關己的慵懶松弛,塞口叉燒包,慢吞吞往回邁步,拉開了后門邊靠墻那個空位的凳子。那個本來空置給黎也的空位。 馬淮波清嗓子端腔講起官方話,開學的經典過場。大伙都敗興散了,這里沒瞧到樂子到別處去尋,翻蓋手機藏在桌肚里敲鍵盤,前后左右找人搭茬兒,一包辣條傳了十雙手。 耳邊沒有一刻完全的清靜,馬淮波只有在吼人的時候有勁,說起話來就看得見他表情在用力,聲音都是有一陣沒一陣,大體不是什么太有營養的話。 黎也倒吸一口涼氣,解開纏在mp3的耳機戴上了。剛才往前看,以為就這一排的桌對得歪七豎八,放眼,發現一個班都是,特別她這兒,秦棠硬生生把她倆桌扯開一拃間距,成了她們這排最歪的一桌。 隨時轉頭,都能讓秦棠極其敏感地捕捉到并且回以一個白眼,罵句:“你他媽絕對有病?!?/br> 班里基本是兩兩并座,剩后排兩處孤兒座,一個讓靳邵叉腿坐了,一個抵在黎也后頭。離得近,寸頭起先喊她兩聲能隱約透過耳機聽見,她沒應,不輕不重兩下拍在后背,她冷著臉摘一只耳機,回頭,不說話,腦門標個問號。 “還認得我不?” 她腦門繼續打問號。 寸頭跟她嘿嘿笑:“沒想到咱倆挺有緣,我叫李聰,你什么名兒?是秦棠她誰???打哪轉來的?遠不遠?城里還是縣城?好像都比咱這好點兒……” 黎也默然不語,思考如果現在就去找馬淮波換座會不會顯得自己像個大傻叉,秦棠已經從桌肚里捏了個紙團朝后就是砸:“你要泡妹滾遠點泡,別在我邊上輸出?!?/br> 李聰被砸得一呆,愕然盯她,“嘁”聲:“你有種不怕老馬,現在就把桌子拆出去往靳邵那兒一斗,咱倆誰也不礙著誰?!?/br> “滾!” “甩臉子誰不會?!崩盥敓o語,收拾好興頭看黎也,張嘴沒說話,人又把耳機塞回去了,這種環境還能靜個心埋首做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