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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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不算是他待她的與眾不同里,又一份力證呢? 她猶如一個坐在被告席上的嫌疑人。 審判長一條一條地,口齒清晰地陳述罪名。 而喜歡上沈宗良,是她所有的明知故犯里,最重的一條罪。 她在心里絞盡腦汁地為自己開脫。 每反駁一句,就在心里多一分底氣,這一局,并不全是她自作多情。 置身事外如沈總,也要為此負責。 沈宗良垂眼審視自己的手指,像審判自己踽踽獨行的靈魂,神色專注。 沒有人知道,在那一秒里他看見了什么。 是遠處披綠的山坡,藏在楸樹盡頭的院子,路旁斜生出的雜草。 或者,只是衣衫單薄、一臉天真的鐘且惠。 他兩根指腹抵了抵,擦去了這份熱意,“還說沒有?你剛才在哭什么?!?/br> 且惠抽了張紙,迅速地抹了抹,“和冷雙月說了一陣子話,有點傷感?!?/br> 沈宗良當然知道是哪檔子陳年舊事。 他說:“覺得和她同病相憐?” 她下意識地點頭,很快又搖了搖頭,“不,她比我更難多了,也堅強多了?!?/br> 且惠不敢估計,換了是她在冷雙月的位置上,會發生什么。 人生有一萬種可能,卻沒有哪一種能夠預知和置換。 “不要去比較,苦難沒有什么好比較,也并不值得傳頌?!彼f。 沈宗良重新發動車子,他開得很慢,手腕從襯衫袖口撈出來,漏一截子白。 是的。且惠也這么想。 因為剛哭過,她帶著濃重的鼻音,“我以為你這樣的人,不會懂這些?!?/br> 沈宗良加重了語氣,“我這樣的人?” “是啊,你們這樣的人?!鼻一菁傺b聽不出,繼續說:“絕大多數的上位者,都無法共情普通人的掙扎,他們只有傲慢和慶幸,慶幸自己是如此的會投胎?!?/br> 這話真有點恃寵而驕的意味在了。 她膽子大了,什么話都敢往外蹦了,也不怕惹惱他。 豈料沈宗良不以為忤,反而笑道:“你這張嘴倒很會罵人?!?/br> 且惠也笑了,斜靠在真皮座椅上,歪了身子看他。 路燈一盞盞倒退,他的臉浮掠在半邊光影之中,午夜的夢一樣不真實。 沈宗良的鼻峰太高,眉骨也那么深,但壓低眼睫時,竟有種溫潤的平和。 她忽然想,要是這條路走不到頭就好了。 車開過東三環的高架,“金悅府”這三個字,又突兀地出現在眼前。 這一次且惠沒有避,反而指給沈宗良看,“喏,我爸爸投資開發的小區?!?/br> “嗯?!鄙蜃诹加喙鈳н^一眼,“知道?!?/br> 她細細的指尖抓在皮墊上,兀自懊悔,“其實,我希望當年他沒有掙這筆錢,這樣的話,他也不會卷入冷家的事情里。我們一家人仍舊好好的,哪怕窮一點?!?/br> “他還是會的?!?/br> 沈宗良鎮定地開口,他說:“不管有沒有嘗到甜頭,他都會摻和進去?!?/br> 且惠忽然坐正了,“為什么?” mama從不與她談當年的案子,僅僅告訴她不要對此發表過多的看法,爸爸就是做錯了事。 她曾咬牙切齒地說,當年整個集團賠進去也是應該的,這是必須付出的代價。 光影變化里,沈宗良單手扶著方向盤,冷靜對她說:“有人做局,就必須要有人入局。而部分人的加入,從一開始充當的角色,就是替罪羊,或者說是白手套。所以,一定會有人利誘你爸爸的,他也一定會去。這整件事,如果說有什么可遺憾的地方,大概就是鐘秘書太早過世了。要是他那時仍在,從旁點破一下你爸爸,興許不至如此?!?/br> 他不失偏頗的口吻,像法官最后的結案陳詞,冰冷而客觀。 霎時間且惠懵了,類似的話她從沒有聽過。 陳老也好,董玉書也好,每一個人都不肯同她講。 他們不愿告訴她丁點兒實情,由得她整日地假如來假如去,設想這樣又設想那樣。 但今天沈宗良告訴她,不管怎么樣,結局都是早注定好的,沒有可改的余地。 也許他殘忍、冷酷,但這就是事實,而那些美好童真的幻想,根本不存在。 她最后的一丁點僥幸也折戟沉沙,如撥云霧見青天。 沉默良久,她才喃喃說了一句,“謝謝?!?/br> 還以為,她又要點評上一段尖酸話,原來不是。 話說出口,沈宗良其實是隱隱后悔的,為那一瞬間她蒼白的臉色。 雖然這是一句實話。但實話有的時候,未必就要實說。 他出言安慰,“既然明白了前因后果,以后就不要再多想了?!?/br> 且惠哼的一聲,“被您一說,懸著的心都已經死了,還能想什么呀?!?/br> “......” 就......她的陰陽怪氣永遠不會遲到。 沈宗良似笑非笑,“但現在心情確實好點兒了?” “好多了。走出了很多年都出不來的死胡同?!?/br> 且惠說完,肚子不聽話地咕嘰兩聲。 見他撇了一眼,她不好意思地癟癟嘴,“我沒吃晚飯,餓的?!?/br> 沈宗良故作吃驚,“下午不是舉了那么大串糖葫蘆?” 她哎呀一聲扭過身子,“我沒有吃完,都扔掉了?!?/br> 沈宗良哦了句,學著她的軟調子,“我以為像你這樣的人,不肯浪費糧食的?!?/br> 他拖腔帶調的那一下子讓且惠想笑。 要死,不像個年長者的沈宗良,她更喜歡了。 且惠質問上他,一副不客氣的樣子,“欸,你說清楚,我是哪種人?” 她大起膽子湊到身前,沈宗良被拉扯進一團淡淡的香霧里,似乎是格蘭維爾玫瑰。 仿佛只要答錯半句,這個越不越不講理的小姑娘,就要張牙舞爪到他身上來。 她在別人面前總是柔和的,眉頭微鎖,像二月初的湖畔煙柳,裹著一團未知情緒的輕霧。 和他獨處時,那一點小孩心性才一點點釋放出來。 很會回嘴,還很會嗆人,也敢指使他爬樹摘花,叫他站樹下等著。 這一點微末的特別之處,竟讓沈宗良感到十分受用,如同養了個不省事的meimei。 但天可憐見,他那體弱的母親,根本沒條件給他添什么小妹,生下他已是萬難。 唯一的一個侄女棠因,又怕他怕得要死,恨不得躲開他五里地。 沈宗良低笑一聲,胡謅道:“就是像你這種特別有愛心,很喜歡小朋友的女孩子,我想,應該不舍得丟掉甜食的?!?/br> “嗯。本來是不舍得的?!?/br> 她滿意這個回答,臉上是得逞后的笑容,只是心如擂鼓。 為他居然如此地遷就自己,為車廂內過于濃厚的氛圍。 “想吃什么?” 且惠一時沒反應過來,“嗯?” 沈宗良說:“不是餓了嗎?有沒有特別想吃的?” “有,小餛飩?!闭f完,且惠看了一眼時間,“不過這么晚了,小吃店應該都關門了?!?/br> 下一個路口,沈宗良平滑地轉個彎,“沒事,我帶你去個地方?!?/br> 夜色里,他的神情在灰暗的光線下,難以辨明。 且惠雀躍著,用力地嗯了一下。 就讓她短暫地享受這個夜晚,也許很市井,很瑣碎。 但她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必考慮。就只是被照料,被應承全部的想法,被寬縱一切的脾氣。 且惠裝模作樣地當了太久大人了,都忘了自己才十九歲。 那時的她不懂得,再急促的人生也需要宕開一筆,用來呼吸,用來抒情。她只不過是發自本能的想要接受沈宗良的寵眷。 像一個久困于沙漠中的人,偶然淋到了一丁點兒小雨,恨不得跳上一場舞。 第19章 chapter 19 開了大約二十分鐘, 沈宗良把車停在了一處青磚灰瓦的宅門前。 他下了車,繞到另一邊給且惠開門,“到了?!?/br> 且惠走下來, 端著淑女的腔調說:“嗯,謝謝你給我開門?!?/br> 沈宗良一副萬不敢當的表情。 他正經八百地說:“您別客氣。沒的一會兒又要說我們不近人情了?!?/br> 且惠被這個“您”字鬧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