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弘毅說完，從暖榻上下來，撩袍便跪。

    穆誠素來敬重郁弘毅，趕忙起身去扶，“先生切莫多禮，若沒有先生諄諄教誨，哪里能有朕的今日，若沒有先生未雨綢繆，哪里能有大成今日有序推進改革，先生居功至偉，您若有所求，朕無有不應。朕今日答應先生，日后只要肖道遠不通敵叛國、犯上作亂，無論他做什么，朕都饒他一命，許他一個安穩的晚年?！?/br>
    郁弘毅一喜，強掙開穆誠扶他的手，納頭便拜，“老臣多謝先生恩典?！?/br>
    穆誠被逼得沒辦法，只得由著他，待人行禮過后，他趕忙把人攙了起來。

    “陛下，安陽公主求見?！眱仁糖亟∪雰?，眼觀鼻，鼻觀心。

    穆誠沒有回頭，自顧將郁弘毅安頓在暖榻上，隨口丟下一句，“朕正與先生議事，無暇理她，你且知會她一句，今日之事朕已經翻篇了，并不會怪罪于她，讓她回去囑咐肖玨一句，御前做事，光勤謹是不夠的?！?/br>
    丑時剛過，一輛簡樸的馬車進了肖府的偏門，兩個身穿斗篷帶著帷帽的人跟著肖玥穿過重重回廊進了肖玨的小院。院內燈火通明，顯然主人家還未入睡，正房內還時不時傳來女子壓抑的抽泣聲。

    兩人隨著肖玥進了臥房，安陽一見來人，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悲痛，撲到一人懷中，放聲大哭起來，“六哥……嗚嗚……他，他怎么能這般狠心?！?/br>
    穆謙輕輕撫著meimei的后背，用余光打量了一眼俯臥在床上的肖玨，只見他雪白的寢衣已經被鮮血染紅，從后背至大腿處皆是刺眼的血跡。穆謙頓覺后悔和愧疚，“是本王連累你們夫妻了?！?/br>
    肖玨臉色蒼白，額頭上洇出一層又一層的汗珠，許是因著前期疼痛難忍，嘴唇上咬出了好幾條血口子，見到穆謙和黎豫，勉力一笑，“殿下說哪兒的話，這么晚了，還驚動你們過來，玨實在不敢當?！?/br>
    黎豫看著肖玨的慘狀，心中微微發酸，悔不當初，若那會子聽了穆謙的，扮做女子跟他進宮，到時候縱使東窗事發，也不會連累旁人。

    穆謙則一邊為安陽擦著眼淚一邊道：“本王白日見你時，便想上前詢問，奈何人多眼雜，只得夤夜前來，只是擾了你休息，你傷勢如何了？”

    正巧這時，又到了換藥的時辰，肖玨貼身的小廝端著紗布、藥帕、水盆和傷藥入了內室。安陽一見，整個人都駭得發起抖來，剛止住的眼淚又開始撲簌簌往下掉，看得穆謙一陣心疼。

    倒是肖玨雖然傷重，但面上卻是一副淡然之態，強忍著傷痛道：“內子從小嬌生慣養，沒見過血，先時嚇著她了。殿下可否先陪著內子出去，別等會兒又給她嚇出個好歹來?！?/br>
    穆謙看了看抖若篩糠的meimei，點了點頭，又朝著黎豫看了一眼，“你要不也別瞧了?！?/br>
    黎豫蒼白著臉色搖了搖頭，“你陪公主殿下出去吧，這里我守著?！?/br>
    穆謙見他堅定，也不在勉強，半拖半拽把安陽拉出了屋。內室只剩下黎豫、肖玨和小廝三人。

    肖玨又對著小廝道：“你先把東西擱下，不必出去，且去外室候著，過會子喊你?！?/br>
    那小廝知道主子有話要說，極為乖覺應了一聲就出去了。

    肖玨見黎豫還傻站著，眼神瞟了瞟放在榻邊的圓凳，先時他們進屋時，安陽正坐在上頭衣不解帶的照顧肖玨。

    “坐吧，你站這么大老遠，我說話還得費勁，我現下這情況實在沒什么力氣了?！?/br>
    黎豫從善如流，來到圓凳坐下，頗為愧疚的開口了，“此番是我和穆謙對不住你，以為事情做的周密，沒想到轉頭就被發現了，是我們思慮不周，害你遭了罪?！?/br>
    肖玨倒是不在意被連累，也不接這話，只是蒼白著臉色笑道：“你去歲弱冠，現下又能喚你一聲‘至清’了，如今仔細打量著，的確能從你眉眼之間瞧見幾分阿徼的影子，日子過得可真快，我有些想阿徼了?！?/br>
    提到兄長，黎豫濕了眼眶，自從萍jiejie去后，就再也沒人主動在他面前提黎徼，“兄長有你這個摯友，能夠含笑九泉了?！?/br>
    肖玨卻搖了搖頭，“先時我得你相佐，乃是拖了他的福，否則以你的無雙智計，又哪里能瞧得上我？當初在北城門外，得知你是他弟弟對我震撼太大，以至于放任著安國侯相欺卻沒有援手，在北境時，又親眼見著你拔劍自刎卻無能為力，我一直心中有愧，覺得對不住阿徼，怕是哪日到了地下，都無顏見他?！?/br>
    黎豫聽了這話更加自責，“不，當初我以兄長與你的情誼相挾，實非君子所為，該說有愧的是我?！?/br>
    “既如此，咱們就不要再彼此攬責了?！毙かk輕輕一笑，用疲弱的聲音道：“我還有樁事想求你?！?/br>
    第231章 風起（7）

    黎豫實在想不出時至今日他還能幫肖玨什么，仍一口應下來，“只要我能力所及，絕不推脫?！?/br>
    肖玨見黎豫面色鄭重，笑容比方才深了不少，“先時給阿徼的那件輕鎧聽說被你討了去，不知道你肯不肯割愛?！?/br>
    黎豫知道肖玨念著跟兄長的兄弟情誼，雖然有些不舍，但說到底只要沒送出，那就還是肖玨之物，“只是那件輕鎧已經破了，雖說已經補好，但也就只能留作念想?！?/br>
    “足矣?！毙かk如釋重負，長長舒了一口氣，“這些年，我一直郁郁不得志，也只有在北境那幾年，日子雖然苦些，但比京畿快活不少，還結交了阿徼這個生死兄弟，足慰平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