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爹臨死前叮囑他，不要恨這個人，他便不恨，但也實在難以有其他情緒。

    先皇盯著他，好像是通過他在回憶什么人。

    景玨栩只覺得好笑，他小爹在時皇帝不珍惜，反倒對他百般羞辱，現在他小爹沒了，又裝這個深情的樣子給誰看。

    “跟我說說你爹的事吧?！毕然事曇粲行┥硢?。

    景玨栩閉著嘴，不肯說話。

    沒想到先皇卻是笑了笑，“你這點倒是像他，脾氣倔?！?/br>
    景玨栩終于忍不住了：“何必假惺惺，不是你賜死他的嘛?！?/br>
    先皇似乎愣了好長時間，才回過神來，說出的話卻半點不搭，只顧著回憶似的：“你爹啊，是個很好的人，遇見他，是我這輩子的福氣?！?/br>
    景玨栩沒想到他還有臉說這些，冷冰冰道：“可惜爹爹遇見你，不見得是他的福分?！?/br>
    那時候景玨栩終是沒有聽他小爹的話，他是帶著恨的，他恨眼前這個人對他小爹冷漠忽視，讓他小爹抱病而終，也恨他是他的親生父親，卻沒有對他見到過一絲一毫的責任。

    先皇卻好似沒聽見景玨栩的話，仍在自言自語：“我死后，將我們埋在一處吧，皇陵也好，荒郊野嶺也罷，總歸都要在一起，這樣下輩子我們還能遇見，我還是要和他生生世世的?！?/br>
    當時自己在想什么？景玨栩認真回想，他當時想的是，他可不能讓這人臟了他小爹干干凈凈的黃泉路。

    回憶戛然而止，景玨栩起身，又撿回那個藥丸，塞到他隨身攜帶的荷包里，好歹是給他小爹續了八年的命，他不能這么糟蹋了。

    晚上，景玨栩窩在沈玉昀懷里，緊緊抱著他的腰，露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阿昀，是我錯了，小爹去世的時候囑咐過我，要告訴先皇實情，但是，我沒有說，我、我騙了他?！?/br>
    沈玉昀輕咳一聲，撫他的頭發，給予無聲的安慰：“當時陛下并不知情……”

    景玨栩坐起來，看著沈玉昀：“但是小爹他一定會怪我的，他從來沒有怨過先皇，先皇也沒有對不起他，他們之間有誤會，是我自作主張……”

    沈玉昀抱緊景玨栩：“不會的，先生他最疼你的，不會怪你的?！?/br>
    景玨栩在沈玉昀的安撫下，半信半疑的睡著了，但從這日起，他日日噩夢，精神恍惚，太醫開了無數安神的方子，卻絲毫不起作用。

    景玨栩虛弱的躺在床上，緊緊拉住沈玉昀的手，問他：“這是小爹在怪我，對我的懲罰嗎？”

    說完他又立馬反駁：“小爹是全天下最溫柔的人了，他舍不得，那便是父皇了?！?/br>
    景玨栩一愣，原來這個稱呼，也不是那么難喊出來。

    景玨栩想了想，“對，不管我犯了什么錯，小爹一向是向著我的，那便是父皇了，他怪我沒有告訴他真相，怪我沒有告訴他爹爹其實并不怪他了?！?/br>
    沈玉昀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柔聲安慰許久，突然想到：“不如，我陪陛下，去太廟給先皇和先皇夫道個歉如何？”

    景玨栩猛坐起來：“好，我給小爹和父皇道個歉，他們會原諒我的?！?/br>
    他們兩個連夜前往太廟，便跪了整整一晚。沈玉昀風寒剛好，身子又弱，難免有些熬不住。

    景玨栩帶著些強制的把人摁進懷里，不久后，沈玉昀呼吸漸漸平穩。

    景玨栩俯下身，溫柔的吻了吻沈玉昀的額頭，吩咐人動作輕些，帶他到最近處稍作休息，還囑咐太監讓太醫熬一下驅寒的湯，讓沈玉昀醒來后喝。

    名義上，他不是先皇的親兒子，而是先皇夫的私生子，因為先皇夫是個男的，眾人對著他酷似先皇夫的面容，對于他親爹是誰這事毫無懷疑。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先皇夫的孩子，也是先皇的兒子，且是唯一的兒子。

    雖然他對于男人生子這件事情還是挺驚訝的，但那個人是他小爹，他便覺得合理，甚至覺得厲害。曾經甚至還幻想過，阿昀能不能給他生出個皇子公主來？

    而此時，太廟空無一人后，他未說出口的那些話才敢出聲。

    景玨栩跪在太廟里，那里擺著他小爹和他皇帝爹的牌位，兩個人的牌位相隔甚遠，是景玨栩賭氣的結果。

    他本不想將兩人埋在一起，不想先皇最后留了一手，所以哪怕最先他下令將先皇葬在別處，也被生生挖出來放進了他小爹的墳墓里，他后來幾次想將兩人分開也沒能成功。

    景玨栩當時那叫一個氣，便使了壞心思，將太廟中兩人的牌位放的遠遠的。

    想起自己曾經干過的糊涂事，景玨栩有些心虛，對著拜了拜，終于把兩人牌位挪到了一處。

    景玨栩松了口氣，繼續跪下懺悔。

    景玨栩認真給兩爹道歉：“孩兒不孝，但孩兒事先并不知情，對父皇誤解頗多，是孩兒的錯，求兩位爹爹原諒?！?/br>
    景玨栩忍不住想，他小爹應該是會原諒他的，那父皇呢？

    他和父皇相處不多，也不知道對方是個什么樣子的人。

    不過好在兩人終是合葬在了一起，下邊有爹爹陪著，父皇如此喜歡小爹，想來也是聽小爹話的，到時候小爹給他吹上幾聲耳邊風，父皇應該也會原諒他的吧！

    景玨栩跪了將近三個時辰，估摸著時間，該更衣上早朝了，便起來，又上了兩柱香，認真的拜了拜。

    但在第二次彎下身子時，忽然刮來一陣不尋常的大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