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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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朝之后,姬未湫已經有些餓了,他料想著姬溯無事也不會在后殿停留,便叫人準備了一些差點擺到后殿去,不想一進門,便見姬溯端坐其中,姬未湫對著姬溯行了一個禮:“見過皇兄?!?/br> “免禮?!奔蓊h首:“來此何事?” 姬未湫道:“皇兄見諒,臣弟腹中饑餓,便想著后殿無人……不料驚擾皇兄,合該萬死,臣弟這就告退?!?/br> 姬未湫說罷,便要離去,手指觸碰到殿門的一剎那,姬溯道:“有一事,需你知曉?!?/br> 姬未湫回過身去,垂首道:“是?!?/br> 他沒有看姬溯,對著對象可以沒有骨氣,但也不能太沒有骨氣,他不想看姬溯,免得一看到他又被他迷得七葷八素的,心又軟了。 殿中響起了輕微的摩挲聲,是衣物摩擦過墨玉磚發出的聲音,順著光可鑒人的磚石,姬未湫看見姬溯正在一步步向他走來。直至姬溯站在了他的面前,他仍舊是一動不動。 姬溯垂眸凝視著姬未湫,年輕人修長的頸項呈現出一種乖順臣服的姿態,實際上呢?這小孩兒快要爬到他頭上來了。 該教訓他一下,連他與顧相有染這種事情也敢胡亂猜測。 但看著小孩兒眼下淡淡的青黑,他又覺得何至于與他計較這些? 姬未湫道:“不知皇兄所謂何事?” 姬溯的尾指動了動,攏在袖中,無人得見,若是平時,小孩兒早已上來牽住自己了。他淡淡地說:“小卓犯上逾矩,已經處置了?!?/br> 姬未湫道:“多謝皇兄告知?!?/br> 姬溯注視他許久,見他不再言語,方道:“不問問?” 姬未湫心道人都已經處置了,他問什么問?問人死了沒,還是問為何要處置?慶喜公公是小卓的師傅,他要是能保小卓就會保,要是連慶喜公公都保不住,他問有什么用? 御前的宮人不犯大錯是不會輕易賜死的。 小卓那一日看他一眼已經讓他有些不舒服,昨日說的話更是讓他反感,為什么他和姬溯起了爭執,小卓就求他先行認錯討饒?——他難道沒有討饒?沒有認錯?姬溯都拒絕了,還要他怎么樣?在寢宮里長跪不起嗎? 故而姬未湫也不大關心小卓到底是因何落罪。 姬未湫不回答,那就是不想知道的意思,姬溯并不覺得意外,他自姬未湫身邊與他擦肩而過,停在了窗邊,遙望著外面的景色。 恰逢天有小雪,雪花紛紛揚揚落了下來。 姬未湫等了一會兒,見姬溯一副啞巴了的樣子,決定告退:“若皇兄無他事,臣弟先行告退?!?/br> “嗯?!奔葺p輕地應了一聲,姬未湫便要告退,正當與姬溯擦肩而過之時,五指卻被精準的扣住,姬溯握緊了他的手,問他:“生氣了?” 姬溯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道:“……為了小卓?” 姬未湫抬眼看向他,道:“皇兄說笑了?!?/br> 他為什么要為小卓生氣?他被小卓氣的半死才是真的。 小卓這個人他是不想見了,要不是看在大過年的,小卓年紀還小的份上,姬未湫都想把人直接調走,而不是打算等到年后再下令。 姬溯看著他,忽然道:“既然如此,便是氣我?” “為何?” 姬溯想道:難道不該是他有氣難伸嗎? 第135章 姬未湫都快被姬溯氣笑了, 姬溯把他趕出去,還要和他分床睡,還要問他為什么生氣????! 他氣得要甩開姬溯, 偏偏姬溯哪里是他這么容易就能甩得掉的?反而被姬溯順勢拉著坐了下來,手臂搭在他的腰后, 一副要耐心聽他說話的樣子。 “圣上自重?!奔翠衅ばou不笑地說:“圣上都不許臣進寢宮, 想必是厭倦了臣,臣有分寸, 不敢再在圣上面前礙眼?!?/br> 姬溯聽罷, 居然低頭笑了笑。 他居然笑了! 艸! 姬未湫把他的手臂從自己身上扯下來就要走,又被姬溯攔著腰抱了回來,跌坐在了姬溯膝上,姬溯的下巴壓在他的肩膀上,帶著笑意的尾音猶在耳邊。 姬未湫雙手握住他的手臂想要掰開, 卻硬是掰不動, 他聽見笑聲,不知怎么的漲紅了臉, 他惱怒道:“你笑什么!” 姬溯側臉在姬未湫耳根上落下了一吻,姬未湫唰地一下回過頭, 把自己往外仰去, 言下之意是不給他碰。姬溯拍了拍他的腿,示意他老實點, 卻沒有說話,姬未湫從他那張臉上仿佛看見了他的未盡之語:原來你在氣和你分房睡? 姬未湫臉都氣紅了, 雙手剛要動彈, 一手卻被姬溯鎖住,姬溯捏著他的腕骨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 與他道:“除了這個,還氣什么?” 姬未湫掙不過他,懶得搭理他。 姬溯卻開了口:“與朕在一處,小卓之流只會層出不窮?!?/br> 姬溯看著姬未湫的側臉,見他聽了此話,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眉頭微蹙,顯然小孩兒不太高興。 他慢慢地說:“此時還有余地?!?/br> 曾經小孩兒說,與他在一處不在乎世俗目光??扇缃癫贿^是一個貼身侍奉的宮人幾個眼神幾句話,就叫他不高興,日后怎生應對天下萬萬人悠悠之口?哪日若散游坊間,聽得自己化作他人口中yin聞軼事,小孩兒又會如何? 姬未湫一頓,側過頭去直視姬溯,一字一頓地道:“圣上厭煩了臣,不如直說?!?/br> 姬溯輕笑了起來:“沒有?!?/br> “沒有什么?”姬未湫冷然地注視著他,聲音也冷得像冰一樣。 姬溯不知為何,呼吸一滯,他緩緩吐出一口氣來,兩指借著摩挲小孩兒腕骨的時候扣在了他的脈門上,姬溯認真地道:“沒有厭煩你?!?/br> 千方百計才求來的人,怎會朝夕之間便棄之如履呢? 指尖下的脈搏亂了一瞬。 他聽見小孩兒……心若擂鼓。 姬未湫確實心若擂鼓,他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他下意識想要咬一下舌尖,卻又想起姬溯的話,不敢去咬,卻也借此定了定心神,轉而道:“那皇兄說這話又是為了什么?!” 姬溯輕聲與他道:“朕總也有力所不能及之處?!?/br> 這樣的小事,他如今能夠注意到,是因為小卓就在小孩兒身邊,他若不管,以小孩兒的性子,便是只能硬忍下這委屈。 他怎么舍得? 姬未湫明白姬溯的意思,類似小卓這樣的事情,日后只會越來越多,擺不清自己位置的人有很多很多,他與姬溯之間的關系也確實擺不到明面上,他忍一次小卓,日后就有無數個小卓,就算他只活在清寧殿中,不見任何生人外人,這些流言蜚語早晚也會進到他的耳朵里。 更何況他不可能只活在清寧殿。 宮人會私下聊這些,百官不光在私下聊,甚至會在他的面前出言譏諷,當面指桑罵槐兩句,他又能如何?等傳到宮外,天下百姓也會聊,他們聊起來更佳葷素不忌,會談論他是不是床上功夫特別好,勾引得親哥哥都要與他睡覺,會談論他是不是天降的禍星,專門來禍亂朝綱的,更有甚者,會有人趁勢起兵造反,理由用的是‘清君側’,清他這個妖邪之輩。 姬未湫如今不敢說不在乎,因為一個小卓已經把他氣著了,日后再來幾個,他肯定是會生氣,要是當真有人以‘清君側’之名起義,他又該如何? 姬溯的五指慢條斯理地與他相扣,靜靜地等待著他的答復。 “我與皇兄,不過是悖逆人倫?!奔翠袀仁卓粗?,慢慢地說:“我不曾禍亂朝綱,皇兄亦不曾因我懈怠政務,再有幾年,便能算得上是海清河晏,四海生平,有人傳……天子與東宮有染,誰會信呢?” “我記得皇兄曾與我說過,為君者,不畏危言?!奔翠械溃骸斑h的不提,皇兄,十四年前你帶我出宮游玩,燕京城中,皇城腳下,不照樣有人罵上兩句皇帝老兒?” 他們經過人家窗外,聽得里頭有老漢罵了兩句,很輕,若不是距離實在是近,恐怕是聽不見的。 姬溯眼中染上了一點笑意,眉宇之間頗為從容閑適:“詭辯?!?/br> 他有意想要點一下小孩兒對著臣下不能太過寬容,他卻說為君者不畏危言。昨天趕他出去是一時之氣,卻也有借此叫他看清身邊人的意思。 姬未湫的身體松懈了下來,反正他就是這么認為的,他們這種特殊工種,只要公事干得好,私下里再怎么樣管的人也不會太多,只要不自己作死把事兒放到明面上去,撐死了不過一個野史罷了。 眾所周知,野史之所以稱作野史,因為它夠野。 他和姬溯哪怕合葬,只要不隨葬什么帛書竹簡的佐證他們兩確實在一起了,擱日后被后世人挖出來那也叫兄弟情深。 姬未湫也并不想姬溯被遺臭萬年。 他這種人,若不是有他這個污點,日后被談及少說是青史留名的明君,說不定還要被列入課本,無數人會遙望著活在許久之前的他,為他歌功頌德。 姬未湫反問:“皇兄為何要顧忌這么許多?” 姬溯頓了頓:“你難道不知?” “你不說我怎么知道?” 姬溯揉了揉他的指尖:“為你身前身后名,自然要顧忌許多?!?/br> 姬未湫揚眉道:“那就為了這點事兒你趕我出寢宮?” 姬溯沉默了下去,姬未湫甩開了他的手,作勢要起身:“臣告退?!?/br> 不說是吧,不說就自個兒待著吧。 反正人他吃到了,不急了。 姬溯拉住了他,又問道:“為何會認為朕與顧相有染?” 姬未湫脫口而出:“你之前不是還覺得我喜歡醒波?” 姬溯不光覺得他喜歡醒波,還覺得他喜歡眠鯉,還覺得他喜歡姬六以及周二哥——這可不是他開的頭! 姬溯無奈地說:“當時……” 姬未湫打斷道:“皇兄當時是什么心情,我就是什么心情!” 姬溯定定地看著他,忽然之間又將他抱得緊了一些——原來是小孩兒惡狠狠地吃了一口飛醋? 姬溯失笑。 姬未湫聽得他笑,耳朵都麻了一片,他惡狠狠地推開他:“別沖我笑!” 姬溯眉目微動,問道:“如今看來,厭煩之輩另有他人?” 姬未湫剛剛扔出去的話,現在就落回了他自己身上,但他才不管這些,他抓著姬溯的衣領,與他道:“我從不厭煩你?!?/br> ——你將我扔去江南,你讓我數度陷入險境,我都不曾厭煩你。如今不過是這點小事,怎會厭煩你呢? 姬未湫看著姬溯的眼睛,認真說:“下次再讓我出寢宮,我就會以為是你厭棄了我,我會出宮?!?/br> “……”姬溯撫摸著他的臉頰:“你錯了?!?/br> “我若厭棄了你……你該想著,如何殺我?!奔菡f這話的時候,竟然顯出一點難以言喻的溫柔來:“母后會幫你的,殺了我,奪得這個皇位,再叫來史官,拿出證據,將史書改一改,叫我遺臭萬年?!?/br> 姬未湫一怔,他突然意識到這些或許是姬溯很在意的東西了。 命也要給他,名聲也要毀掉? 姬未湫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或許到了那時,皇兄就不會讓我這么做了?!?/br> 姬溯認真地說:“故而趁著此時,要從朕這里奪得權勢。這些東西,才是你日后隨心所欲的根本,待哪日你的權勢超過朕,這天下便無你所不能得……朕,也在其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