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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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梁?” 申路河上樓了,還沒等他去掏鑰匙,翟望岳就替他開了門,申路河沒有對他客氣:“你都聽到了?!?/br> 很篤定的語氣,沒有給翟望岳辯駁的空間,他伸出手,拽住了翟望岳的衣領,看上去很像一個脅迫的動作,然而卻并沒有加上什么能令翟望岳感覺到危險的力道。 事實如刀,這個詞語在申路河身上得到了具象化,仿佛他的肌膚平白無故地被削減,眨眼間變得形銷骨立起來。 憋出一個笑容,似乎就花費了他全身最后的力氣,申路河從來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一個人,包括翟誠岳,在他眼里,翟誠岳過于光明磊落,所以他也必須把不堪的地方藏好,將自己最積極完滿的一面展露給他。 而翟望岳…… 那個青年眼白很少,眼眶里乍一看去就是一片空洞的虛無,能把一切情緒都吸納進去,湮滅至無。 幾縷長發粘在了他的臉上,應該會很癢,但他一動不動,絲毫沒有反抗,只是靜靜地盯著申路河。 申路河掃了一眼他的雙眼,立刻移開了視線,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想隱瞞了。你害怕我嗎?” 他攤開手指,指縫間的每一條疤痕都暴露在慘淡的白光下,猙獰得像刻穿骨頭的裂縫。 我不是月城市的人。家庭雖然不富裕,但父母屬于對孩子最好的那一種,在我小的時候,他們的工作很穩定,我每天最期盼的事情,就是下班之后的父母給我帶來意想不到的禮物,或者是酸渣糖,或者是別的小東西。然而這一切在某一天忽然變了。 爸爸開始很早回家,和mama一起在餐桌旁邊嘆氣,餐桌上的三餐一天比一天簡陋,最終變得空空蕩蕩,冰箱和燈泡都壞了,卻沒有人去修,冬天冷得錐心刻骨。真冷啊,那種冷我現在都記得起來,我那時長大了一點,明白了爸爸mama沒有了工作,沒有工作就不能掙錢,不能掙錢我就會沒有飯吃,沒有學上。之后我們搬了家,還有很多奇怪的人經常進入我們的房子,我惶恐地去拉mama的衣角,而她蹲下身,緊緊地抱住我:沒關系的,爸爸mama的店很快就要開起來了,我們的日子會好起來的……“ 事實果真如她所說的一般,我的家似乎真的回到了原來的樣子,我上學和放學的時候都能看到爸媽的小賣部,老鄰居們抄著蒲扇,往柜臺上拿醬油,柜臺旁一條一條五顏六色,外面裹了一層亮晶晶的糖霜的,就是我最喜歡的酸渣糖。我爸媽比以前顯露出了衰老,兩鬢慢慢白了,而歡聲笑語卻也重新出現在我們家更加狹小的飯桌上。至少我們一家人還在不是嗎?我上了高中,高考成績不錯,然而就是那一年的暑假,人高馬大的男人踹開了我家的防盜門,把那些二手市場精挑細選的家具砸得體無完膚,掉了外面的漆,木屑飛舞得到處都是,混著不知道誰的血,他們叫為首的那個掛著玉觀音的彪形大漢,老嚴。 老嚴剔剔牙花,對著頭破血流的爸媽和我道著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媽抬起頭,憤憤地反駁他,在哪里也沒有這么高的利率,這就是敲骨吸髓。 那時的像我爸媽一樣的人還有很多,有些也許比我家更慘。先用低廉的門檻誘惑走投無路的人,然后讓他們簽下百般隱瞞的合同,最后帶著蝗蟲一樣的小弟,提著高筑的利率,輕而易舉地掠奪那些可憐人剩下的所有……一直如此,很簡單,但屢試不爽。 但是老嚴沒有反駁她,而是把我像小雞仔一樣拎了過去,接著狠狠按在了地上,我被撞得頭暈目眩,再恢復時,凳子腿已經夾在了我的手指之間。 翟望岳古井無波的臉開始碎裂,微微地顫抖著,說到這里,他已經能聯想到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而申路河只是微微笑了笑,他像自虐一般,把陳年的傷口慢慢剖析開,將淋漓的鮮血都視作自我炫耀: 在痛苦像長針一樣刺進我大腦的同時,我模糊地看到爸爸被逼著咬大理石桌堅硬的一角,他的胸口明顯凹下去一塊,嘴里都是凌亂的血沫,眼神渙散,我后來知道,那是肋骨被打斷了。mama像個癟下去的麻袋一樣,被幾個人拖進了門后,只有我發得出恐怖的尖叫,皮鞋的鞋底硌在我的腦袋上,來回地碾壓,我的嘴里都是血腥氣,可居然沒吐出鮮紅的血來,只有同樣鮮紅的噴漆噴射在干凈的白墻和地面上。 等那群人走后,我已經喪失了意識,再爬起來的時候,周圍一片詭異的寂靜,墻上的污言穢語像是某種符文,藤蔓般纏繞上我的脖子,窗玻璃大部分都被打破,像斷掉了的利齒。風就這么肆意地從豁口嗚咽而過,灌進一片狼藉的房間。我跌跌撞撞地爬起來,機械地喊著爸爸mama,可是沒有應答。 但凡還有一點意識,我爸媽都不會不理睬孩子的呼喚,除非…… 我感受到了童年的冬天的冷,那種冷像把我的衣服和皮膚都扒光了,我赤裸著被寒冷刮了一遍又一遍,近乎凌遲。我戰戰兢兢地站起來,推開半掩的房門,首先看到的是挺直的足尖,然后, 我視野里出現了床頭架子上連著的絞成一團的編織繩,還有…… 申路河停住了,仿佛剩下的話只要說出來都令他難以忍受。翟望岳垂下眼眸,淡淡道:“不想說就別說了?!?/br>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尸體?!鄙曷泛咏K于發出了一點聲音,然而嗓音沙啞得可怕,“說實話,那段時間,一切負面的詞語都可以用在我的身上,我留在這個世界的意義一下子消逝了。我渾渾噩噩,死亡對于我來說是求之不得的東西,所以我研究過很多自殺的方法。但每到最后一刻,就放棄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