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中的大牢中，不見宮中護衛，卻只有幾個黑衣太監守在門口，他們一一面帶鐵面，看不清面容，即使李元長的龍輦前來，這幾個太監也仿佛沒有看見。

    “其他人在外面候著?！币共魂@輕聲吩咐，身后的太監們一一退后，只有幾人抬著龍輦走了進去。

    衙門朝南開，牢房向北立。就算牢字帶天，也不過是天底下最陰暗無情的角落。這里面關的人，不是一個個身犯重罪，就是等著大審之人。隨還茍延殘喘，和死人無異。

    當夜不闌領著李元長來到一處牢門前，那里面是一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之人。那人盤腿而坐，低著頭，毫無生氣。

    “陛下，就是此人?！币共魂@一側身，對李元長說道。

    李元長看著牢中之人，一時認不出是誰。不過李元長做了這么多年的皇帝，這點定力還是有，他也沒有問話。

    倒是牢門的那人，聽到夜不闌的話，身子微微一顫，緩緩抬起頭，看向李元長，二人四目相對良久。

    李元長腦海之中閃過一個人影，隨即臉上露出一個笑容，沒想到竟然是此人。

    “這么多年不見，原以為你做了皇帝，該有另一番風采，竟然還是這般落魄?！蹦侨碎_口道，絲毫不因李元長是皇帝，而有一絲絲的敬畏。

    “朕就算做了皇帝，也是當年的那個卑賤皇子，倒是您，沒想到還活著?！?/br>
    “搶了太子皇位之人都沒死，我又豈能舍得死了？”

    “看來，你是想熬到朕死，不得不說，你的這個想法倒是不錯?！?/br>
    那人面帶譏諷，上下打量了李元長幾眼：“呵呵呵，看來我不用等太久?！?/br>
    “這么希望朕死？”

    “就算我不想，你又能活得了多久？難道做了皇帝，就相信了什么萬歲的鬼話？”

    “朕不信，從一開始就不信。不過你又怎能確定自己比朕活得更久？”李元長一抬手，身邊太監將龍輦放了下來。

    “這么說，你是打算殺了我?！?/br>
    “朕什么都沒說?！?/br>
    “哈哈哈，你啊你，我原以為你這個當今圣上前來，能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沒想到只是來跟我拌嘴來的，果然還是原來的黃口小兒?！?/br>
    “跟你比，朕確實只是一個晚輩。不過朕好奇的是，你為何這么多年還不肯走，要留在朝廷之中，又是如何做到瞞天過海的？”

    “瞞天過海？呵呵，用不著那么麻煩，這官場，誰做了皇帝，都還是老樣子。只不過是一個名利場，至于我是誰，從何來，又是做什么的，誰會cao心，難道是你這個高高在上的皇帝？”

    “朕以為，有些人不用在乎，就如同當年一樣，你一心想讓朕死，可現如今朕仍是活得好好的?！?/br>
    “當年不過是文丞相一時夫人之人。我已經跟他說過，要想除了你，就要快刀斬亂麻，不過是雇人殺人，有何難的？”

    李元長說道：“如果文四維真的聽了你的，那他便不是文丞相?！?/br>
    “所以才落得滿門抄斬的下場?！蹦侨苏f到此處，怒目圓睜。

    “此事，朕也覺得先皇做的不妥。文丞相實乃是國之棟梁，跟你們這些宵小可不同?！?/br>
    “宵??？你這個賤婢所生的孽種到現在還敢口出狂言！若他聽了我的，我文家，如何能落得這般田地？上下死的干干凈凈，連一個孩子都沒能放過，先皇，你口中的先皇無非是個昏君！”

    李元長嘆了一口氣：“文國章，到了現在，你還在耿耿于懷?！?/br>
    “笑話！我那個大哥張口閉口國家大計，到頭來，害的文家鮮血橫流，我耿耿于懷又能如何？先皇倒是崩天，心安理得。而你這個罪魁禍首，理所當然繼承皇位，得意如此多年。我看在眼中，如何不恨！”

    “春風得意？好一個春風得意。朕當年失去了什么，你又怎知？可朕沒有怪任何人。畢竟朕生在了皇家，沒得選。當年無心皇位，卻還要受到你們的顧及，三番五次欲除了朕而后快，為何到了現在，反倒說的好像是朕害了你們?！?/br>
    “你也說了自己生在了皇家，那你就應該明白，我為何不能讓你活著?！?/br>
    “明白自然是明白，不過朕想知道的是你們為什么不愿意放過朕？你們想要輔佐太子，朕不說什么。你們想要皇位，朕也只當看不見，不過朕只是想活著，難道這個小小的要求，在你們看來，也無法容忍？”李元長眼神微冷。

    “是。只要你不死，就是最大的變數。既然你毫不在乎，為何不愿意就安靜地接受自己地命運，死在當年？”

    “所以，你以為朕現在還活著？”

    這位前任宰相的親弟弟文國章笑道：“難道現在在我面前的只是一道冤魂？既然當年你贏了，那么這一切都是你該得的?！?/br>
    “朕想要的，在朕登上皇位時，便已經失去了。說來可笑，這皇位是你們所要的，朕不想要，你們卻因此沒了性命，卻什么都沒得到。而朕和你們想要的恰恰相反，可仍是一無所得?！?/br>
    “李元長，就是你這個樣子，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何是你坐上了皇位？”

    站在一旁的夜不闌從進來時便沒有說一句話，他低著頭，聽著李元長與文國章之間的談話。這二人明明話中帶著無盡的嘲諷，卻又有一股難以言明的意味。

    “或許最該死的是朕，也說不定?！?/br>
    李元長話語中滿是唏噓，配上他蒼白的面容，仿佛一個遲暮的老人。

    而文國章微微一愣，也不再說話。

    “好了，既然敘舊敘完了，是不是該說些朕不知道的事了？”

    “我還以為你不會問此事?！?/br>
    “夜老，朕讓你去查的何事？”

    夜不闌睜開雙眼：“陛下讓老奴前去查文尋常的死因以及文無奇的下落?！?/br>
    “既然你已經知道朕查的何事，現在是不是應該跟朕說說，為何將你揪了出來?！?/br>
    “有何可說的，只是我運氣不好，原本也快要辭官而走了，誰知被這個老東西捉了來?！蔽膰驴戳艘谎垡共魂@。

    夜不闌微微一笑：“文先生，嘴上積點口德才是。雖然你老奴比你年長不少，可算一算，文先生你的歲數也不小了吧，為何叫老奴老東西？”

    “怎么，我叫你老東西，你還不愿聽？”

    “文先生既然這么說，老奴可不敢還嘴?！?/br>
    “既然聽到尋常與文無奇的名字，你卻好不放在心上?！崩钤L笑道。

    “那兩個臭小子，我可懶得管，再說了，他們的爹都不愿聽我這個做弟弟的話，既然是我兄長的兒子，又如何會聽我這個做叔叔的話？”

    “那你這么多年還躲在朝廷之中做什么？難道想臥薪嘗膽，又或是心系國家，想要為朕分憂？”

    “放屁，我就想在朝廷里，看著你是如何病死的?！?/br>
    “在何處不一樣？倘若有一日朕死了，就算你在天涯海角，想必也會知道?！?/br>
    “說的也是。沒什么特別的，只是我這人比較怕死，所以想著天底下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瞧，我猜的沒錯吧，這么多年誰都沒有發現?！?/br>
    “原來如此。既然你不想說，那朕就來說幾句。尋常死了，你可知道？”

    李元長說話時，緊緊盯著文國章。雖然文國章仍是那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可他閃動的眸子帶著心痛之色。

    “看來你不知道?！崩钤L輕嘆一聲。

    “尋常何時死的？”

    “已經死了數年?！?/br>
    文國章緊緊握著拳頭：“那傻小子是不是做了什么蠢事？”

    “雖然朕不知為何尋常死了，但朕想，此事應該跟朕的兒子有關?！?/br>
    文國章一臉的吃驚之色：“和你兒子？什么時候跟你那個不爭氣的兒子扯上了干系？”

    李元長可不信文國章會如此吃驚，他知文國章這是在嘲諷李承宗，他不以為意：“朕可不僅僅那一個兒子?！?/br>
    “你難道在做夢？雖然這么多年，我只是做了一個小官，可畢竟也是在京城之中，你有幾個兒子，我會不知？”

    “豈止你不知曉，就算是朕，也剛剛才知道不久?！?/br>
    “你的意思是……”

    李元長輕聲說道：“多年前，朕的那個兒子并未死，而且，救下他的正是尋常?！?/br>
    文國章一時陷入沉默。

    “所以朕才說，尋常的死很有可能與朕的兒子有干系，但朕一直想不明白的是，又是何人知道此事，又是何人因此殺了尋常？”

    “那個傻小子，大小我和兄長便猜不透他心中所想?！?/br>
    “尋常雖然叫尋常，可他著實不尋常?！?/br>
    “我那另一個不爭氣的侄兒呢？”

    李元長雙眼一瞇：“此事，朕還想問你，沒想到你竟然先問了朕?！?/br>
    “怎么，我是他們的叔父，就應該知道他們在哪嗎？別廢話了，今天我已經說得夠多了，你可以走了?！?/br>
    “這么早就下逐客令了？不和朕再聊一會？”

    “累了，餓了，困了，總之不想再說了?！?/br>
    “呵呵，行。那你就好好休息，朕想著日后定有許多時間來瞧你?！崩钤L示意夜不闌，他要回思露閣。

    而夜不闌點頭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