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飄著鵝毛大雪，李無二將手中的書卷抖了抖，然后掛回腰間。

    “老叔，還有多遠能到？”

    李無二交代了自己的學生，他要出門一趟，他走后，靜子便來做先生。心中不放心，順帶著告訴了族老，這才離開了村子，

    此時他坐在一輛牛車上，趕車的是一個賣炭翁，天寒地凍，正是生意好的時節，老翁趕著牛車，臉上卻帶著愁容。

    “先生，快到了?！?/br>
    “老叔，生意正好，為何愁容滿面？可是遇到了什么煩心事?！?/br>
    “哦，能有何事，貧民百姓，無非因為銀子發愁罷了?！辟u炭翁說道。

    “說的也是?！?/br>
    “先生啊，別看現在小老兒的生意還不錯。但俗話說得好，賣炭的要凍死，賣柴的無柴燒，忙忙碌碌一整天也就掙個辛苦錢。這幾日下大雪，家中老屋塌了半邊，無錢來修，又趕上老婆子生病，吃緊吶?！?/br>
    “這樣啊?！?/br>
    賣炭翁抬頭望了一眼頭頂飛舞的白雪。

    “都說瑞雪兆豐年，小老兒倒想這雪少下點。早早放晴，也好修修屋子，轉眼就要年關，年關年關，這關怕是不易過?！?/br>
    “老叔，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但也有衰極而興的說法，橋到船頭自然直?！?/br>
    “先生說的話不錯，就怕船頭直時，小老兒已經看不到嘍?！?/br>
    李無二沉默不語。

    “對了，先生，您是讀書人，小老兒有事想請教一下，你給小老兒說道說道?！?/br>
    “老叔，雖我是個讀書人，可比不上您老的見多識廣，別說什么請教，你問我答便是?！?/br>
    “好好好。士農工商，除了官老爺，就是咱們這些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夫地位高，可為何最窮的還是我們這些人？”

    “您老問的可就不好說了?！?/br>
    “賣炭啊，也是逼不得已，眼看著家中都要餓死，不找點營生，也過不去今年這個冬季?！?/br>
    “說的也是?！?/br>
    “村子里老張頭的兒子出去跟人學做買賣，老張頭快要氣得半死。想不通自己的兒子為何好好的地不種，去做買賣，給祖宗臉上抹黑?？芍贿^了兩年，他兒子便回來給老張頭蓋了新屋。如今，老張頭可是村子里過得最安逸之人，樂的他整日合不攏嘴?！辟u炭翁長嘆一聲。

    “老叔，可是羨慕老張頭？”

    “不瞞先生，小老兒著實羨慕?！?/br>
    “哈哈哈，老叔，您倒是直爽?！?/br>
    “小老兒說這話也不怕丟人，畢竟只是想過點好日子罷了?！?/br>
    “老叔，既然你問，我便說說自己是如何想的?！?/br>
    “先生請說?！?/br>
    “士農工商，無非就是圣人騙天下人的假話?！?/br>
    “先生這話怎么說，圣人說的話還能有錯？”

    “圣人都是治世的圣人，可不是百姓的圣人。老叔，你見貧民百姓有蓋廟的，有建道觀的，可曾見到百姓有建文廟的？”

    “未曾?！?/br>
    “那些文廟宗祠，全是官府文人所建，和百姓無關。所以圣人不是百姓的圣人?！?/br>
    “小老兒不明白?！?/br>
    “老叔，我這么跟你說吧。這天下是誰的天下？”

    “百姓的唄?！?/br>
    “呵呵，錯。天下是皇帝的天下，是那幫達官顯貴，王侯將相的天下，百姓只不過是芻狗罷了。所以士最高。而天下什么人最多？”

    “當然是咱們這些窮苦人?！?/br>
    “可不，若想能夠安穩坐在那些高位上，便只能收買人心，而最大的人心就是平民百姓。所以給農夫們戴個高帽，又不用花什么錢，費什么事，還能讓窮苦人安分守己，多好?！?/br>
    “先生的話有道理?！?/br>
    “工商二流，在他們眼中乃是唯利是圖之輩。不錯，這兩行確實利字當頭，可又未為非作歹，又不觸犯王法，為何說他們是賤民？”

    “小老兒也不懂，這貴賤之分到底怎么個說法？明明商人有錢，卻說他們是賤民，而農民窮苦，卻說咱們貴？”

    “人人輕之則為賤，反之則為貴。文人治天下，無非就兩招，籠絡人心，排除異己。對農民籠絡人心，籠絡完了人心，就要排除異己，而商人便是最大的異己?！?/br>
    “為何啊，先生?！?/br>
    “剛才便說過，商人利字當頭，那些文人所說的什么大道正義，在商人面前一文不值。商人不信他們，這不是異己，又是什么？”

    “原來是這樣啊，小老兒好像懂了一點?！?/br>
    “百姓圖的就是個安穩日子，吃飽穿暖罷了。若是朝廷上那些人做不到，又為何要信他們那一套？”

    “若是不聽官家的話，可是要掉腦袋的?！辟u炭翁皺著眉頭。

    “百姓正是因為如此的想法，才容易被那些滿嘴仁義道德之流擺布的。讓百姓吃飽穿暖，便會老老實實聽話，如若不聽，一拔刀，就能嚇唬住?？衫鲜?，你說，是安安分分過那苦日子舒坦？還是說心有不滿，將其推翻了爽快？”

    李無二的話，讓賣炭翁大驚失色，轉頭看看四下里，確定無人聽見后，才對李無二說道：“先生啊，這話可不能亂說，是要砍腦袋的！”

    李無二面帶微笑，沒有說話，看賣炭翁如此驚慌，他知道自己剛才所說都是浪費口舌罷了，老人沒聽明白一點。

    就算聽明白，也不敢往心里去。

    “老叔放心，也就是天冷路遠，我跟你說上幾句閑話而已。也不會跟其他人說起?！?/br>
    “那就好，那就好?！辟u炭翁又向旁邊看了兩眼，這才趕著牛車繼續走。

    “先生，小老兒雖然沒太聽明白你剛才說的話，不過覺得您說的可是有大道理，而且比官家說的話更貼心窩子?！?/br>
    “老叔說笑了，我雖然讀過幾年書，可只不過是村中教書的先生，人微言輕，也只有您老愿意聽我嘮叨罷了?！?/br>
    “哎，先生若是去考功名，一定能中?！?/br>
    “算啦，我啊，志不在廟堂之上?！?/br>
    “先生這話說的就不對了。十年寒窗苦讀，不就是為了一朝金榜題名嘛?！?/br>
    “呵呵呵?！?/br>
    “若是考了功名，可就是老爺大人了。到時候要什么有什么，不用吃苦受罪，還能光宗耀祖?！?/br>
    “老叔說的是?！?/br>
    “可不，這么一說，我那孫兒也該到了蒙學的歲數，小老兒看這些日子能不能多賣一些炭，到時候攢點錢，明年送他去讀書?！?/br>
    “讀書倒是一件好事?！?/br>
    “是啊，讀了書就跟咱們這些人不一樣嘍，如果他日后也能像先生一樣，滿肚子學問，小老兒再苦再累都值得?！?/br>
    “一定會的?！?/br>
    “借先生吉言！哈哈哈?！辟u炭翁一說起自己的孫兒，極為的高興，愁容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