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化鶴睜眼,目光渾渾噩噩,他說:“我想……” 晏安等了片刻,這才問:“想做什么?” “想……”化鶴似乎也忘了話,露出苦惱的神色,“我想……求你救救我……” 化鶴低首,額頭抵住晏安的肩,喃喃道:“你救我,心好痛……你殺了我……你,你怎么一點不痛?” 他說話沒頭沒尾,叫人聽得糊涂。晏安問:“這便是你先前要說給我聽的故事嗎?” 可湖面澄澈,晏安一眼就能望穿湖底,根本瞧不見什么奇異景象。想必這鏡湖既是懲罰神祇之地,那大概率只有受罰之神才能瞧見其中的神秘。 晏安心下思忖,抬手摁住化鶴的心口,想要效仿先前使用共感,可他咒力剛注了一點,化鶴仿佛夢中驚醒般,反攥住他的手腕。 化鶴漠聲質問道:“你看到了什么?” 晏安從沒見過化鶴這樣陰鷙的眼神,他眼眶猩紅,像是有滔天恨意。 盡管化鶴先前承諾過說給他聽,但此刻趁其不清醒擅自共感,實在唐突! “冰雪和雨,”晏安自知失禮,忙收回了手,“……對不起,不過這就是你想給我看的嗎?” 半晌后,化鶴似乎終于瞧清了晏安的模樣,眉眼霎時松弛下來,他抬手蓋住晏安的眼睛,懊惱道:“抱歉……我,我有些糊涂……難看,難看……你別看我……” “我不看?!标贪草p易拿開了化鶴的手,又問,“可是真不要我看嗎?我若不看,又怎么將你救回來呢?” “……我不知道?!被Q被戳中心思,偏過頭,“我不知道,我會發瘋……不,我已經發瘋了,實在難看?!彼焐线@樣說,手中卻攥得更緊,“可看你永遠這樣糊涂,我又好恨你!” 音落,臨楓忽然將咒力注入晏安地體內,此刻的他無須任何咒訣,便將晏安拉進了自己的共感間。 這里藏著樁腐朽的舊往事。 四面還是山,天光下還是霧,但聞長唳乍然盈滿山間,破霧打下一鞭,這鞭力道狠厲,本該打得湖中央那紅衣少年皮開rou綻,卻不想少年竟揚手接下,順便把鞭上的咒法全破了。 少年站起身,整理了下衣裳:“戒鞭落下,受罰結束,你看我也沒用,這是你定的規矩?!?/br> 言罷他哪管什么戒律規則,喚來絨毯花椅,就這么大搖大擺地坐轎走了。 這少年名“化鶴”,是他自個兒取的名字,寓意著“自由無拘”。老師告訴他這是咒人去死的意思,化鶴卻說:“我若能遂意,也是很愿意死的?!?/br> 這話沒別的意思,因為化鶴是神,神祇活著受規則拘束,死了卻不受鬼差擺弄,消散于天地,誰也管不了他。 當然,現在也沒人管得了他。單從衣裳樣式來說,做神嘛,心要凈且靜,名號要夸張響亮。話本里早形容得有模有樣,神佛慈悲,不茍言笑,衣著出塵,行事內斂…… 一言蔽之,活得像家里死了人。 但化鶴不干,他不僅取了個喪氣名,還要頂著這個名字的穿大紅衣裳,說是吉祥??偠灾?,此神囂張跋扈,叛逆專橫,專和母神對著干,是最不適合做神的神。 可是沒辦法,母神偏選了他。 因而規則之下,化鶴蒞臨神位。神要大愛,還要無情,于是神祇無親無友。老師和母神除了懲戒和教導,從不和他多說一句話。 于是山間草木精怪,天地飛鳥蟲魚和他結了伴??苫ㄊ羌俚?,鳥也是假的,這里的萬靈被叫做“蒼生”,所謂的“朋友”都是紙做的傀儡,化鶴就這樣百無聊賴地和“朋友”說著同樣的話,做著同樣的事。 直到某天,化鶴如往常一樣學完功課,偷跑到山間休息。他躺在樹上,就著卷葉喝果酒。紙傀儡藏在叢林,他說著和過去幾百年同樣的話:“天靈靈地靈靈,本君喚你你就應,東邊兒那位——” 化鶴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目光倏忽頓在東邊兒,和面前的一團藍色魂火打了個照面。 化鶴:“……” 魂火:“……” 風穿林過,化鶴終于從驚嚇中緩過神來,他強裝鎮定,做出饒有興趣的模樣:“......你是哪里來的小鬼?干嗎一動不動?找我做什么?” 魂火忽閃忽閃的,像是無法招架,它飄了半刻,就在化鶴以為它不會說話的時候,魂火言簡意賅道:“來找你?!?/br> 化鶴酒喝一半,險些嗆著。他沒想過這團魂火竟是這樣的音色,像是含冰又含針,寒涼又刺人。 化鶴立馬罩下一層結界,坐起身端量它:“小兄弟,你說話真叫人誤會。我積德行善,怎么會被鬼找上門?我膽子奇小——” 魂火幽幽道:“嚇死你?!?/br> “你說什么?”化鶴疑心自己聽錯了。 魂火又重復道:“嚇死你!我做鬼都不放過你?!?/br> “你恨我嗎?”化鶴被它的氣勢逗樂了,“你還真是奇怪,怎么恨上我了?不過你雖然記恨我,我卻是很喜歡你?!?/br> 魂火光芒黯淡,仿佛在表達情緒。它像團將熄的殘火,哪怕態度冷硬,卻掩蓋不住它即將消散的事實。 魂火沒有具體形態,化鶴卻能感受到它怨懟的目光。 魂火涼涼道:“你看誰都喜歡?!?/br> 化鶴不解其意:“怎么壞我名聲呢,我難道很輕浮嗎?我很喜歡你,是因為我身邊只有你是真實,萬靈都是傀儡物,很無趣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