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晏病睢“哦”了聲,說:“和人躲個雨就新奇,和人一起摔跤更高興了吧?” “我很高興嗎?”謝臨風故作懷疑,“沒有吧?!?/br> 晏病睢又冷笑一聲。他這個人膚如冰雪,氣質清冷,嘴上功夫又厲害,對謝臨風而言,很不好招惹—— 可那是摔跤前的晏堂主,他此刻儼然成了泥菩薩,非但整個人灰頭土臉的,還頂著芭蕉葉抱腿縮在一塊兒,好像很失意,很可憐,很生氣。 謝臨風扔了衣裳,往樹上一掛,又“噗嗤”笑了出來,這一聲笑讓他如芒在背。 謝臨風裝模作樣地活動肩背,坐下就喊:“好疼?!?/br> 晏病睢眸光一愣,忽地側目:“哪里疼。先前的臉傷不是……” 他話說一半,眼尾被人用指腹摩挲住了。 謝臨風按著他的眼尾,驚道:“哎呀呀……小公子不笑還好,一笑竟跟朵花兒似的?!?/br> 晏病睢眼尾霎時熱了,他視線受擠,漠聲說:“放手?!?/br> 謝臨風說:“不放?!?/br> 晏病睢盯著謝臨風的眸子,從里面看清自己的倒影,冷聲道,“好丑……你不如瞎了?!?/br> 謝臨風說:“巧不巧,剛瞎過,更巧的是,公子和我都做過瞽目先生?!?/br> 晏病睢道:“瞽目先生何時成雙成對了?” “所以世上鮮少再有這么般配的了?!彼f完又起了壞心眼,手掌一推,將晏病睢的雙頰捧了起來,讓他仰面看自己,“這位公子,你知道瞎子通常會做些什么嗎?” 晏病睢愛答不理的:“會動手動腳,還會亂摸?!?/br> 謝臨風反思道:“是嗎?這么風流?!?/br> 晏病睢難得贊同:“不錯,的確下流?!?/br> 他說話冷冷的,目光涼涼的,仿佛任憑你千刀萬剮,他什么都不在乎。謝臨風將他捧得更兇,那弧度致使芭蕉葉無聲滑落,但兩人卻都沒接。 謝臨風也贊同:“是這個道理。不過瞎子們通常還有技能傍身,算命懂不懂?” 晏病睢終于來了興趣:“神棍這樣當?別人是看相,你可以直接上手摸嗎?” 謝臨風說:“不可以嗎?”說完還朝他臉上揉了兩把。 豈料他這幾下輕揉,不僅揉紅了晏病睢的臉,還揉紅了晏病睢的耳。謝臨風毫無察覺,他盯著對面的眼睛,笑得很壞:“怎么不問我算了什么?” 晏病睢就問:“算了什么?” 謝臨風說:“雨停了?!?/br> 雨水正沖刷在二人方寸間的空隙里,晏病睢說:“算錯了?!?/br> 謝臨風說:“我故意的?!?/br> 這話一出,晏病睢終于笑了。他眼角彎得很淡,帶著被人蹂躪后的余紅,頗凄楚似的。 他笑道:“怎么不從一開始就招搖撞騙呢?” “那我再算一卦,怎么樣?”謝臨風卻沒笑,推高他的臉,讓他再仰起頭看自己:“我是被你招魂來的嗎?” 第36章 化鶴 天色愈發幽暗,雨勢漸小。謝臨風的聲音其實很輕,融進雨里,卻令二人陷入了一陣沉默的對峙。 雨水落滿晏病睢的頰面,須臾后,他道:“不是說算命嗎?怎么反過來問我?!?/br> “嗯......外行人不懂,這就是我的算命風格?!敝x臨風指腹摩挲,揩去他眼下的雨水,“怎么樣,我算的準嗎?” 晏病睢用鼻音發出一個“嗯”,說不上是信了還是沒信:“一般般吧,不值得我花這么多錢?!?/br> 謝臨風露出副深有所感的神情:“初遇時看堂主如此節儉,沒想到這么舍得?” 晏病睢微微垂眸:“你想不到的事情還很多?!?/br> 謝臨風神色懨懨:“的確,我孤陋寡聞的。就好比現在,我看不明白你的眼淚,好燙?!?/br> 兩個人在這無邊的雨夜當中,沒有半分暖意。晏病睢滿面冷雨,那幾滴熱淚欲蓋彌彰似的混入其中,卻遭罹阻隔。晏病睢人冷,皮膚也冷,謝臨風鮮少挨著他溫熱的部分,因此這淚水不僅讓他新奇,還讓他心中五味雜陳。 晏病睢“啊”了聲,忽然變得很坦然:“想起一些往事?!?/br> “什么往事,叫你這么傷心?”謝臨風終于舍得撒手,仿佛為這滴淚變得惴惴不安,他撿起唯一的芭蕉葉替他遮擋上,一語雙關:“要打傘嗎?” 謝臨風追問:“落雨會有關系嗎?” 晏病睢聽出弦外之音,打的不是“傘”,是他遮掩過往的那層紗,落的也不是“雨”,而是他的眼淚。謝臨風心思靈巧,顧及他的面子,只好一再試探,因此說的是——“這些眼淚,那些苦因果,會愿意傾訴嗎?” 晏病睢躊躇片刻,須臾后他撥開謝臨風的手,讓芭蕉落到地上。他眸光隨之低垂,神色憮然,看著那濺在綠葉芭蕉上生花的泥點,像是想起了化鶴山上的楓花。 化鶴山是座幽邈隱世的僧山,這里常年煙翠蔥蘢,生長著奇草仙藤。山上有座觀廟,只有一條羊腸小道通往,可因這條小道是法術變的,只通僧人不通外來者,游客邁進山林就會受清霧迷惑,久而久之,世上便傳聞這觀廟里供的不是神,而是吃人的精怪,這神祇之下養的也不是道人,而是妖僧蛇虺。 因此以訛傳訛,就成了世人口中的“妖仙山?!?/br> 可為什么還有一個“仙”字呢?是因為從前有一名迷路的小僮,在這里遇上了個救命的僧人。僧人也不奇怪,出奇的是這名僧人既不是禿頭,也不穿素凈的僧衣,他甚至都不好好穿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