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言的面龐依然是二十多歲的模樣，可她的目光卻已蒼老，聲音繾綣如嘆息：“我知道，你會來，所以我一直在等你?！?/br>
    “我來晚了，你受苦了?！痹S振峰哽咽著。

    溫言輕輕搖頭。

    許振峰滿心痛楚，恨不得隨她去了。

    “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沒有保護好寧寧，我今天才知道，是朱倩……”

    “噓?！睖匮缘氖种竸澋剿竭?，有限的時間不該花在不值得的人身上：“我的時間不多，都過去了，振峰，我不怪你?！?/br>
    她垂下眼簾：“我知道，你過得很辛苦，我只是……擔心寧寧?！?/br>
    許振峰：“我會盡一切努力去彌補，跟她解開誤會，照顧她長大?！?/br>
    “那就好，我便安心了?！?/br>
    溫言的影子越來越薄，似煙云將要散去，許振峰幾近崩潰，揮手卻抓不住她：“言言，你要走嗎？”

    溫言眼中滿是疲憊：“我被困在這里太久，就像是被裝進了透明的瓶子里，看著仇恨和孤獨翻涌起巨浪，慢慢吞沒進我身體里，日復一日沒有盡頭，我太累了?！?/br>
    許振峰哀求道：“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悠長的嘆息落下，溫言眷戀地看著許振峰：“這輩子時間太短，以前總是跟你吵架，沒來得及好好過日子，可我從來都沒有后悔過，成為你的妻，若果有來生……我們再補過?！?/br>
    她伸手撫在他臉頰，聲音如花落般縹緲：“我會等你，你可一定一定，要找到我呀?！?/br>
    溫言的臉龐如月光碎成的雪，風一吹便散開，散成漂流星河，蜿蜒在叢林。

    許振峰手足無措，托著那不存在的微光，凄慘的目光轉向羅澤：“大師，你幫幫我，幫我留住她?！?/br>
    羅澤搖了搖頭：“這是溫言為你聚起的魂相，她太弱，支撐不了太久?！?/br>
    羅澤抬手，那來自樹稍上悲戚的風突然變得溫柔又小心，魂相碎片被一點一點卷起，隨波逐流徜徉至掌心。

    羅澤握住它們，慢慢走進叢林，走到一顆不起眼的松樹下。

    他彎下腰，將這一抹微光，送入土地。

    “溫言就在這里?！?/br>
    許振峰踉蹌著過來，雙漆跪地，用手扒開枯葉雜草，刨開泥土。

    羅澤站在身邊，看見他的眼淚一滴滴落在地上。

    羅澤將沾血的紙片扔過去。

    時間不多一分不少一秒，陰時陰地，借月破陣。

    壽盒露出來的瞬間，罡風颯沓，幾欲將人掀翻，迷漫在森林里的大霧擰成旋風，仿佛被天神的手拎起，又重重甩落，落差之間人似被強力威壓在胸口，透不過氣來。

    羅澤就在這幻境抽離的片刻，油然生出一種脆弱，仿佛他正懸于生與死的邊緣，肢體僵硬，睜眼無力，他蜷縮起手指想要抓住什么，卻徒勞無功，只能眼睜睜看著生機流逝如大江東去，轉瞬成空。

    萬念俱灰時，心中隱隱生出些模糊的眷戀，他拽著這眷戀，遲遲不肯撒手，直到有人在他耳旁低聲哄。

    他說：“你安心去，我會找到你?！?/br>
    那聲音悲傷又堅忍，仿佛他正站在迎來送往的忘川渡口，一次又一次重復著心碎與別離。

    羅澤心臟狂跳，猝然睜眼。

    迷霧散盡，皓月當天，五步開外茂林消失，露出黑漆漆的湖水。

    畢長淮不悲不喜站在水邊兒，輕輕蹙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幻覺太真實，以至于羅澤再次看到畢長淮，竟然感到些許心虛，他兀自走過去，站在他對面。

    羅澤生了副好皮相，五官精致線條流暢，但若是非要在雞蛋里挑點骨頭，便是這張臉有些嚴肅，以至于他不說話單單看著你時，就像是在生悶氣。

    畢長淮還以為羅澤是來吵回籠架的。

    其實羅澤也無話可說，只能找茬：“你不是剛過望氣，怎么還能收鬼？”

    “沒吃過豬rou也見過豬跑?！碑呴L淮笑了一下：“再說，這鬼又不兇?！?/br>
    沒你兇。

    羅澤沉默了一會兒，心道編吧你就，早晚把你本事給試探出來。

    “龍虎山有你這號人物？”羅澤查戶口來著。

    “不敢忝列門墻，外室弟子而已?！?/br>
    ……

    那就是查無此人了。

    “嘁?！绷_澤承認自己就是來找事的。

    還好畢長淮修養好，環顧四周，緩和一下氣氛：“我們是不是該走了？”

    “還是等等吧?！?/br>
    羅澤望著松樹下許振峰抱著的壽盒：“溫言魂魄將散，暫不易挪動，我們先把水里的電路給拔了?！?/br>
    ***

    第二天一大早，司機王先生醒來，發現自己正躺在某個陌生的駕駛室里，窗外是荒郊野嶺。

    他迷迷糊糊下車，看見路旁停著一溜車，前兩輛是老板的越野，后一輛救護車。

    醫護人員將許老板團團圍住，試圖勸說他躺進救護車接受治療，刻不容緩。許振峰執拗不過，只能將手里的東西放在越野副駕座位上，并向他招手。

    “誒?！毙⊥醺杏X哪里不對，但還是回應著跑過去。

    他看見憔悴不堪的許振峰對他道：“把溫言送去祝佛寺，羅大師會跟你一起去?！?/br>
    溫言？大師？小王渾身一激靈。

    朝副駕瞥了一眼，清清楚楚看到一個方方正正的帶著新鮮泥土氣息的盒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