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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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子這個年紀,是流行“認老大”、“拜把頭的”。 差了輩,沒那味兒了。 郝響一路撣著自己牛仔褲上的灰,直到勾勾繞繞地領了季庭柯、往最角落的單元門去。 絳紅、豬肝色的扶手,水泥砌的樓梯,走兩步、臺階上立了個半舉著鍋鏟的女人。 郝響叫“媽”。 季庭柯則叫她:“嫂子?!?/br> 樓道悶熱,女人腕處帶了藍格布的袖套,她擦了擦手上的油,不適應地捋了把垂發,分毫銀絲蹩腳地藏起來。 她對季庭柯擠出個勉強的微笑:“你還是叫我楊婷吧?!?/br> 給讓出空地,迎進門: 四方八仙桌上,只有一碟俊兒rou,一碗炒貓耳朵、一道玉谷葉。 ** 俊兒rou是西山當地的俗稱,其實只是道豬皮凍。貓耳朵形同貓耳,是一道面食。玉谷葉用玉谷葉子掛面糊、下油鍋,又叫沾片子。 楊婷給添了雙筷子,招呼季庭柯坐下。 她要去做點蕎面配沾片子,季庭柯不肯。男人細細的筷子尖頭撿起玉谷葉, 他說:“天天在面館里,天仙也膩了,今天換個淡口?!?/br> 叫“郝響”的小孩兒胡亂扒、塞兩口貓耳朵。搖頭晃腦地,也學著季庭柯:“膩了、膩了”。他爬下桌子,蹲著去揀季庭柯帶來的香梨。 皮也不削,墊腳站在矮凳上、梨浸在水龍頭下,很小心地擰出一小股水,瞎抹一氣。 他抱著梨啃,一整圈兒的門牙印。剩下的半碗貓耳朵被羅婷倒進自己碗里。 季庭柯看了眼郝響,極淡地彎了彎嘴角,“你才多大,也能吃膩了?!?/br> 郝響兩顆門牙從梨里拔出來,他rou禿禿的指頭摸著牙印,嚴肅:“就是吃膩了?!?/br> 季庭柯放下了筷子。 他往椅背上松松靠著、指指自己:“那如果,是到叔叔打工的面館里來吃呢?” 輕描淡寫地:“或者,叔叔給你點外賣?!?/br> 郝響臉一垮,他把“魚加面”叫成“魚魚面”,嚴肅地拒絕。 楊婷打圓場。她刮著碗底的番茄鹵子、抿著嘴:“魚加面——我是會做的?!?/br> “你季叔叔第一次來家里做客,吃的就是魚加面——這一晃好幾年,都忘得差不多、都記不清了?!?/br> 季庭柯藏在桌下的腿細微地動了動,他不動聲色地、揉了把眉心。 郝響問:“真的嗎?” 季庭柯沒有否認,他說:“嗯?!?/br> “的確、過了太久了,很多事情都記不清了?!?/br> 他沒什么忽然變化的語氣,似乎是意料之中地: “叔叔差點忘了,你mama自己也會做魚加面?!?/br> 楊婷多看了男人一眼。 季庭柯手指來回摩挲著筷子,他不怎么往菜里伸,顯然心不在焉地、似乎是有話要說。 女人將孩子支使到了房間里。再出來時,還多帶了半包“荷花”煙。 她放在桌上、往季庭柯那處推了推:“最后兩個月,他買來過嘴癮的?!?/br> 季庭柯當然知道,女人說的“他”是誰。 他下意識地躲。 又說:“戒了?!?/br> “發過誓,不會再碰?!?/br> 目光還是忍不住游移過去,盯著被捏癟的軟煙盒——那里仿佛留下了郝國平的指紋。透過此,窺見他生前克制、隱忍著點最后一根,麻麻嗓子眼兒的樂趣。 季庭柯還是叫女人,“嫂子”。 他問:“平哥走之前,有沒有跟什么生面孔接觸過?!?/br> “或者,惹上過什么麻煩?!?/br> 再或者,“家里有沒有什么,奇怪的人找上門來?!?/br> 楊婷搖了搖頭,她說:“沒…” 話還未全部落下,又滯住了、遲疑了半晌: “三個月前,國平倒是跑過一個地方,說是見老戰友?!?/br> 季庭柯問:“什么地方?” 對方想了想、微側過頭:“好像是,叫什么、云城?” 韞城。 季庭柯愣住了。他跟羅敷簽過租房合同,自然見過她的身份證—— 她,同樣也來自韞城。 腦海里似乎閃過了一瞬什么,不過太快了、根本來不及攥住。 還是缺憾了點什么。 季庭柯拿起了那包荷花煙,放回桌面、再推回去。 他推到了女人面前。 忍了忍,還是輕嘲出聲: “平哥比其他人都能扛。這都幾年了,沒見他'過嘴癮'。他怎么知道那是'最后兩個月',臨了、再燒根煙上路?” 眼神異常平靜,又像是在警告:“郝國平,知道他自己會死?” 楊婷瞳仁顫了顫,木筷“啪”一聲落在地上。 被季庭柯撿回來了,他用紙巾擦了、重新擱回桌上: “嫂子,說話小心?!?/br> 楊婷不記得自己是怎么懸浮著腳步,一步一步、將季庭柯送出門的。 她只隱約知道,季庭柯似乎在樓道附近找著什么。等到樓下時,又冷不丁地問了她一句:“平哥的手機號碼,在過世后、有沒有注銷過?!?/br> 還沒有的,楊婷坦率地搖搖頭。 季庭柯說:“給停了吧。手機都燒了,剩下有些東西留著,就怕哪天、容易被人利用?!?/br> 再多的,他不肯說了。 楊婷扶著腰上樓,郝響已經將玉露香梨的包裝拆散,大大小小的梨子滾了一地,小少年手舉著一打紅鈔票:“mama,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