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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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羅敷沒有紕漏出任何機會之前,男人還是一頭悶在了昏熱、偏僻的快件分發處。 那里的天空是灰絨質的,打零工的時候,羅敷的到來印在季庭柯心底,更像是一場泥濘、覆了青苔的夢境。 只有偶爾、零星的咳嗽聲能將他拉回。 這樣的情況他只放任,渾噩了一天。 周一,這場頑固而呆滯的雨終于停下,霉氣熏天的雨季捱過去,季庭柯有機會收拾廚房的儲物柜—— 在他去面店里之前。 他發現廚房里少了點東西。 譬如,他做飯時慣用的那柄尖刀,不見了。 木質的刀架淅淅拉拉浸泡在水池里,與他無聲對望。 同樣不見的,還有住在次臥的羅敷。 季庭柯慢慢吸入一口微熱的空氣,血管有些燥地掙開,他走出廚房、走入自己的房間。 片刻后,拎了根細細的鑰匙環出來。用鉗子擰直、頂部留一點點彎曲。 而后,他將鐵絲塞進了羅敷叫人新裝的鎖眼里。 擰過來、又擰過去,直到“咔嗒”一聲響—— 朝南的房間,厚重的窗簾拉著,透不出一點光亮。 女人的牛仔褲、長裙、吊帶散在床上,無序、凌亂,似乎剛離開不久。 季庭柯腳步微動,踩到綿軟、巴掌大的一塊布料。 他用手勾挑起來,昏暗的室內,一抹繡著蕾絲邊的黑色。 那是羅敷的胸衣。 他臉色微暗,控制不住力道地砸了門。 平息幾下,再抬眼,壁鐘的時針已經堪堪走到“8”。 魚加面館的伙計,打零工半個月,話雖然不多,但做事麻利、做生意爽快。這是他頭一次遲到,半條后兒坪街,卻都知道了。 季庭柯罕見地戴了頂帽子、壓低了帽檐,他沿著門面側邊的陰翳走,步伐快、卻沉。 臨到店門口,狹窄的廊間擠滿了人,包得嚴嚴實實,不像以往一般冷清。他一頓,側身游進去:“借過?!?/br> 比他更高一聲的,是一響暴喝。 來自人堆最內圈、居于核心處,滿臉橫rou的中年人。 “奶奶的,東西偷到老子頭上了!” 季庭柯認出了他: 那是他的上級,魚加面館的老板。 他上前,瞥了眼腕上的表。 遲到將近十分鐘。中年男人對于此、卻只字不提,當下的反應,稱得上狂亂。 來回穿梭在前臺、后廚,翻柜子、抬了抽屜,又掀了魚缸。 空空如也。 季庭柯離開一個周末而已。 那手腳不干凈的學生頂班的第二個周末而已。 老板紅了眼,揚言要宰了那職校的小兔崽子。 一旁人煽風點火,說是昨夜里起來解手,瞧見面館門口堆了四五個十幾歲的小子,胡亂抬著東西往外跑。 中年人怒意更甚。 季庭柯沉默地收著手里的活—— 他知道,沒用的。 那少年苗抽得高,雖然干瘦,但隱約能窺見眉眼稚氣。 工資開的低,舉止間一副硬撐成大人的拘束感。 狗屁職校的學生,明明才十五歲。 老板僥幸,圖便宜用了童工,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對面鯧魚店的老板娘姓張,挑著頭看了半天熱鬧,咬著煙屁股,罵了句“寡氣”。 周圍有人說她“敗興”,“有本事招個季小哥這樣的,才叫真擰(厲害)?!?/br> 她擰著低跟鞋為軸,尖尖的鞋頭指向人,“你怎么知道我招不到?” 說罷,撣撣身上不存在的灰,一頭鉆進自己屋頭,她掀了簾子: “刀磨好沒?” 簾子是熏的黃竹條,縫隙間影影綽綽的、露出另外半張寡淡的臉—— 正是羅敷。 羅敷說:“成了?!?/br> 她掌心里攥著的,正是季庭柯丟了的那把尖頭牛刀。 “殺哪個?” 旁人乍一聽,分不清是殺魚還是殺人、汗毛都立了大半。 血染的紅,成片蔓延、混合了腥臭的水,無孔不入地吸附在水泥地面。 眼珠瞪裂、死不瞑目。 又或者說,根本沒有死透,下半身驚恐地拍打、徒勞地掙扎。 羅敷順勢砍下第二刀。 姓張的老板娘瞥一眼,嚇得驚叫起來。 她急急地捂住嘴,怒火都壓抑在喉嚨里。 “膽!膽都喇破了!” 苦膽一破,用酒和堿面洗一洗還能補救。 但這技術,抵不上嘴上吹噓的一根毫毛。 老板娘不敢恭維。 羅敷沒什么表情,刀抵著案板、甩了上去。 她反問:“有嗎?” 老板娘捂著胸口,那里劇烈起伏著、漾著余波。 她彎下身,一手虛虛捂著胸口,一手飛快地倒酒、混堿面。 而后,拎著沒死透的魚,迅速浸了進去。 老板娘的眼角余光瞥到—— 羅敷還在原地站著,那把磨鋒的尖刀夾在她的指縫里、不住地向下滴血。 賣鳊魚的老板娘是后兒坪中有名的潑辣戶。 換作別人,這會破了的魚膽都塞進了嘴里,或是想盡辦法、搡一把出氣。 她看看羅敷手中露出的刀柄、終究還是有些發怵,只是沒好氣地: “你這樣,當真——是誠心找工作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