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言觀色
蘭澤猛然從夢中驚醒。她扯過榻邊的單衣披在肩上,掀開艷色的紗幔,衣帶未系,便踉蹌著下了床,赤足向外奔去,她身后的甄丹心尚未清醒。 冷風吹拂入床榻,甄丹心打了個寒顫。他看見蘭澤站在遠處,單衣下擺沾著濁液,白痕順著她的大腿內側緩緩淌下。 甄丹心在蘭澤身后喊:陛下。 蘭澤問他:你想要我為你生育一個孩子嗎? ……甄丹心不懂她,更不懂她眼底的恨意,臣自知卑微,不敢有此妄想…… 蘭澤仍未醒酒。 她冷笑道:不,你已經做了。 章慈太后不會善罷甘休。蘭澤與她的嫌隙日益加深,早已不復最初的猜忌,已形成了難以恢復的裂痕。若一朝誕下子嗣,她不敢設想,自己是否會如先帝一般,于孩子降生后離奇薨逝。 而她的籌謀也被章慈太后打亂。 千算萬算,蘭澤并未到太后會直接截殺姬綏。幾日前,她提前將王命棋牌交予宋付意,一則為防羅向賢賄賂官員之后逃出浙江,二則想讓宋付意監督黃河修堤。她知道,若事態繼續惡化,自己還是將陷入《璇階燼》里描述的困境。 以當下之勢,蘭澤更無法弒母,章慈太后對她有養育之恩,而且她并無此等能力,所以即便她心中有怨,也只能徒嘆奈何。 多日以來的酗酒,令她的咳嗽仍然未愈,身體孱弱至極,長此以往,恐難活過而立之年。 她只覺手中流光劍比往昔更加沉重。 甄丹心見蘭澤沉默,猜出她的顧慮,心中陡然一涼,急忙道:“陛下若不愿生育,微臣有計可施?!?/br> 蘭澤道:“別說這些話了?!?/br> 甄丹心驚愕不已,再與她目光相接,只覺心底生寒。他急中生智,想出一險策,道:“陛下若不愿生育,臣可往民間尋覓一棄嬰,交由陛下撫養?!?/br> 你還是不懂。蘭澤幾乎要罵他蠢鈍至極,我若是有子嗣,就是死期將至。而且你我的孩子,也會淪落到跟我一樣的地步,終身是傀儡皇帝。 她將流光劍收入鞘中,向內殿行去。 “你先退下吧,有事自會傳召于你?!?/br> “是……” 甄丹心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心中滿是哀傷,更覺不可思議。 畢竟他無論如何也難以相信,一個母親竟會為了權力,狠心殺害自己的親生女兒。 未時許,殿內歌舞方歇。 全常輕步湊至蘭澤身旁,小心翼翼道:“莊妃娘娘正在仁壽宮里請安?!?/br> 蘭澤聞聽此言,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哪來的莊妃?你冊封的?” “奴才豈敢!是太后娘娘下旨,宣甄家小姐入宮,冊為莊妃,賜居邀月宮?!比MnD一下,又補充道,“娘娘從仁壽宮請安后,欲前來面圣……” “那你去請太后旨意,就說朕要前往仁壽宮覲見?!?/br> 全常哪敢去請旨,此時太后與少帝都在氣頭上,他這一去,分明是自討苦吃。于是他嘴上應承著蘭澤,轉身出了邀月宮,旋即拿出一道圣旨,命東廠的人拿下領頭的幾名御史,當即就地杖殺。 此道圣旨,對外不會以太后之名頒發。 而這些御史已跪數日,天寒地凍,本就疲憊至極,有些人僅受二十廷杖,便當場氣絕身亡。 如此情形,士大夫們自然還是要歸咎于蘭澤。 蓋因章慈太后壽宴之際,蘭澤有明顯放權的態度,眾人往日亦有所察覺,然無論蘭澤是否放權,她皆無力奪回大權。只是蘭澤主動放權,或許能獲片刻自由。 待御史們慘叫聲止,小太監們于宮門前清理血跡,猶自心驚膽戰,忽覺眼前一雙繡著金雀的紅鞋映入眼簾,待目光緩緩上移,但見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正是新入宮的莊妃甄秀晚。 她身著艷麗華服,臉龐嬌美,僅插一根牡丹簪于烏鬢中。 甄秀晚年方十六,乃甄家庶出的第十七個女兒。她自幼聰慧過人,最是會察言觀色。見小太監癡癡望著自己,遂微笑著示意旁邊宮女賞了些碎銀子。 “公公,如今全大人忙著在,有勞公公前去通傳一聲,道本宮前來覲見陛下?!?/br> “娘娘……參見娘娘?!?/br> 小太監這才回過神來,接過銀子,頭腦仍是暈乎乎的,迷迷糊糊便走進了邀月宮。 一刻鐘后,蘭澤初次見到甄秀晚。 她無從知曉甄秀晚心中所想,亦不明了她入宮所為何事,畢竟自己并非男子,注定要讓甄秀晚在這深宮中虛度芳華,蹉跎歲月。念及此,蘭澤只覺滿心悲涼,章慈太后cao控她尚不知足,如今又在棋盤上落下一子。 只見甄秀晚款步上前,盈盈下拜:“參見陛下,臣女……臣妾恭請陛下圣安?!?/br> 蘭澤一時不知如何言語,示意宮女給她遞了個暖爐。 甄秀晚眸光如水,見蘭澤身形孱弱,腳步虛浮,便暗自揣測皇帝定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她心中暗自盤算著,面上卻不動聲色,與蘭澤一同用膳時,見蘭澤端坐不動,不禁疑惑問道:“陛下為何不用膳?” 蘭澤多日酗酒,胃口欠佳,勉強答道:“你自便吧,此處沒什么事,你不必侍奉朕?!?/br> 她又問道:“你可知道現在是何月何日?” 甄秀晚先是一怔,旋即心中暗笑,答道:“回陛下,今日乃是冬十二月十八日?!?/br> “原來時間過得這么快?!?/br> 甄秀晚柔聲說道:“陛下覺時光飛逝,臣妾卻覺度日如年。原本太后讓臣妾十一月入宮,奈何臣妾染病一場,這才耽擱了?!?/br> 蘭澤瞥了她一眼,輕應道:“嗯?!?/br> 用罷午飯,蘭澤想起邀月宮有東西兩處暖閣,便將她安置到西暖閣入住。 甄秀晚恭聲應答,待行至長廊,見前方聚著一群人,原是邀月宮當值的太監。 那些太監正玩得興起,尚未發覺她到來,正圍在一起打骨牌。畢竟邀月宮上下人皆知,蘭澤并無實權,一切皆由太后做主。而且蘭澤被困宮中,難以外出,這些奴才們整日無所事事,便時常在庭院中打牌消遣。 “去,什么……玩個通宵?你手這么瘟,在這里干坐著?” “干爹,我不是故意的,這不是實在沒地兒坐?!蹦贻p太監滿臉賠笑,局促地搓著手。 “那還不快孝敬干爹!忘恩負義的東西!” 數個太監嘰里呱啦地說著,全常手里捧著熱茶,看著干兒子們打牌。 牌局喧鬧聲不絕,幾人爭得面紅耳赤。 甄秀晚身旁的陪嫁宮女見狀,忍不住低聲道:“娘娘,看來您所言不虛,這宮中,您定能成為第二個太后?!?/br> “噓?!闭缧阃砦⑽⒁恍?,“心中有數便好,我們走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