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觀其變
青霞! 一聲清叱將沉睡中的青霞驟然驚醒。她惶然睜目,視線漸聚,映入眼簾的是掌銀女官銀秋含怒的面容。 銀秋將手中藥包重重擲于案幾,質問道:諸姊皆言你在偏殿當值,何故潛藏在這里酣眠? 面對品秩更高、素性嚴厲的銀秋,青霞頓時惶恐無措。她原道蘭澤在偏殿安寢,遂私遁至東偏殿小憩,不想竟被從太醫院歸來的銀秋當場拿獲。 銀秋jiejie,我知罪...青霞驚得淚如雨下,慌忙牽挽銀秋衣袖哀懇,萬望莫要上稟陛下,皆是我之過… 言罷便要伏地請罪,卻被銀秋一把拽住?;碳敝?,青霞竟自摑數掌。銀秋遽扣其腕,厲聲呵斥:住手!頂著掌痕面圣成何體統?速去整頓儀容,即刻返偏殿當值! 青霞聞言,稍作收整后,啜泣奔出殿外,她心焦之際,于轉角處不慎撞上一魁偉男子。對方下意識扶其臂,旋即退避數步。 周韶審視著眼前淚痕斑駁的女官,目光為其面上掌印所攝:你是哪個宮的女官?怎么奔往西偏殿? 青霞見此人相貌軒昂,似無責難之意,心下稍安,囁嚅道:奴婢乃陛下近侍女官,正欲返宮侍奉……”因她不是六局尚宮,亦不是掌印女官,見外臣需自稱奴婢。 看來陛下御下甚嚴,這般天寒地凍,還令你涕泣奔走。 青霞聞言大駭,連連搖首:大人謬矣,陛下待下寬仁……奴婢這就告退……她隱約嗅得男子衣袂間傳來一縷熟稔香氣,夾雜著若有若無的甜腥。 周韶自是不信,觀青霞神色閃爍,更是故意試探:不若跟著本侯?比做陛下的女官輕松。 此本戲言,常人不會當真。 然青霞聞言竟躊躇不決,遲遲未敢應答。 侯爺說笑……”她睫羽輕顫,匆匆斂衽而退。 待返至西偏殿,見蘭澤猶在酣眠,青霞長舒一氣。但及近榻前,卻嗅得空氣中彌漫著yin靡氣息,蘭澤頸間遍布曖昧紅痕,衾褥之上污漬斑斑。此景令她遍體生寒。 定是文華殿甄畫師來過……青霞如是安慰自己。 而蘭澤醒轉時,但覺渾身酸痛,大腿內側泥濘不已,她掀開被褥,看見自己遍布青紫的身體,頓時困惑不已。 怎似經歷云雨之歡? 她分明未召甄丹心入宮。 面對蘭澤詰問,下方的青霞緊攥掌心,腦海中浮現那玄色大氅男子:回稟陛下,確是文華殿畫師來過。 果真?朕記得沒有傳召甄丹心。蘭澤狐疑道。 千真萬確……青霞脊背已被冷汗浸透。 蘭澤遂命人宣甄丹心覲見。 約莫一刻鐘后,甄丹心至西偏殿面圣,窺見蘭澤衣冠不整地倚在軟榻上,只隨意披了件外裳,她似乎病重在身,面如金紙,脖頸處紅痕遍布。 甄丹心不敢多言,且聽蘭澤問道:今日可曾來過西偏殿?朕當真傳召你侍寢? 甄修證眼風掃過一旁戰栗的青霞,見她涕淚交加,又憶起蘭澤身上yin靡的痕跡。 躊躇再叁,他終咬牙應道:……陛下當時酒意正濃,確曾傳召微臣。 好得很!侍寢后便杳無蹤影,至今仍著赴宴的朝服。蘭澤冷笑驟起,將案頭藥碗摜碎于地,你等為遮掩丑事,竟敢這般欺君罔上! 陛下明鑒,奴婢知罪......青霞以額觸地,正要供出值守酣睡之事,卻被甄丹心截斷話頭:若非微臣入殿,誰敢擅闖偏殿? 好!好——蘭澤半信半疑,踉蹌起身,既然鐵了心要瞞,往后不必在御前伺候!都滾出去! 她亦不知此間蹊蹺,若二人所言屬實,自是最好。倘若虛言欺瞞,恨不能收監問罪。然她細忖一番,縱使這二人有意欺瞞,亦不過為保全自己的顏面,故而權作此說。 蘭澤只得強咽郁氣。 此番突兀情事,使她的風寒轉劇,咳喘半月方愈。 待返回邀月宮后,便終日閉門靜養。 及至病愈,忽有尚宮前來宣旨,言太后急召。蘭澤懷揣疑慮,再離宮禁,乘輿往仁壽殿。 但見章慈太后神色肅穆,默然遞來火漆密函。 蘭澤心頭驟緊。 她自忖未觸及宮闈忌諱,又疑畫卷失竊之事余波未平,捧信之手不禁微顫。 及至拆閱,方知事關姬綏。函中明載:姬綏入京賀壽途中遭遇雪崩,數百隨行儀仗遭掩,音訊斷絕,恐已墜入深谷,生死難料。 蘭澤心下了然,此必是章慈太后之計。然姬綏墜入深谷,終須活要見人,死要見尸。若如今不能斬草除根,必引其生疑——畢竟此番太后壽辰,特準諸藩王入京覲見。 倘若姬綏生還,豈非打草驚蛇?她心中暗嘆,默然將信遞還太后,繼而伏地跪拜,道:“母后圣明?!?/br> 太后眸光微轉,忽而問道: “皇帝近日又將甄丹心逐出宮了?” 蘭澤聞言,眉間隱現厭色:“是。過些時日再召他回來便是?!彼痔蠼铏C再塞人入宮,又補了一句:“兒臣近來染了風寒,無需他在側侍奉?!?/br> 太后目光如電,細細審視她片刻:“皇帝須得保重身體。太醫院那群庸才,竟這般無用?區區風寒,何至于遷延不愈?” 蘭澤垂眸:“其實已大好了?!?/br> 她與太后閑談數語,心思卻始終縈繞姬綏之事。按照她原本的謀劃,本欲在歲宴之上暗中下毒,不料太后半路截殺,反倒亂了她的布局。 如今,唯有靜觀其變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