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假年 yuzhaiwx.com
拜扈侯府坐落于京師西城。 朱門銅釘,侯府前石獅巍然,放眼望去,有書著敕造周府的四字匾額,墨彩猶新,這是先帝御筆親題的匾額。 烏木為底,泥金作書。往來賓客無不仰首瞻視,嘆羨不已。 侯府累世勛貴,先祖有從龍之功,也是佐命之臣。今拜扈侯之父入仕,累遷至都察院御史,奉敕總理兩淮鹽政,兼領漕運。先帝在時,因周貴妃之故,實為拜扈侯姑丈。 然少帝踐祚,此般姻親反成禍端。 周貴妃初為寶觀殿女官,以才德兼備、理事有方見稱,先帝嘉其淑儀,納為才人,后二年進妃,八年冊貴妃。 然天不假年,貴妃初誕皇女,未幾染痘而殤;復得皇子,溺斃于御苑。連喪二嗣,貴妃悲愴欲絕,奔至湖畔,仰天泣血詰問,幾欲投水自歿。 先帝憫其哀慟,縱其癲狂,叁載之后,貴妃誕子綏,及長,英敏類上,甚見愛重。故拜扈侯與姬綏實為表親,然皇子夭折之事,豈是天數?禁宮深晦,流言不斷,至今未絕。 時下,章慈太后令拜扈侯閉門思過,侯府內外肅然。然幾經周折,侯府西角門吱呀輕啟,宋付意裹著灰鼠裘氅,終得入府探視。 小廝引路時屏息斂聲,戰戰兢兢,反觀旁邊的宋付意,倒是神色自若,步履從容。記住網站不丟失:quyus huwu.x yz 及至內室,藥煙繚繞。盆中銀炭將燼,映得紗帷明滅不定,拜扈侯臥于其中,身形輪廓隱約可見。 宋大人屈尊枉駕,來探本侯?帷中忽傳冷笑,不知是念及舊誼,抑或別有深意?陛下未嫌《治河策》陳腐空泛,玷污寶殿,已是天澤普施,你不叩謝隆恩,反降這罪人之所? “侯爺此言差矣?!彼胃兑鈭潭Y甚恭:忠君即是報國,報國即是忠君,下官實不知己過。他這話聽著倒像,忠誰不是忠君,忠哪國不是忠國? 妙哉!大丈夫忠誰不是忠?拜扈侯縱聲長笑,一時間牽動傷口,疼得面目扭曲,本侯最賞識的,便是你的狼子野心、狼心狗肺,若胡騎叩關,你豈非亦要稽首稱臣? 窗外朔風驟起,宋付意整了整衣袖,聲若止水:下官豈敢,唯覺今上愚孝,于朝政無益,我輩欲有所為,難若登天。 此言一出,其意昭然。 無論誰居廟堂,社稷為重。 你心跡無謂,本候唯觀其行。拜扈侯猛然撐身,紗帷晃動,露出青白面容,勿需贅言,有何要事稟報? 下官斗膽請教。宋付意近前半步,將懷中書信置于酸枝幾上,毫無聲響,侯爺何故造訪甄府?此時與章慈太后交惡,實非明智之舉。廷杖五十,常人早已斃命,幸得侯爺自幼習武,免于一難,若再有下次,恐是難料后果。 本侯豈會不知。拜扈侯猛掀紗帷,目中寒光似毒蛇吐信,正是要鬧得朝野皆知,令那毒婦顏面掃地。 他語未竟,忽劇烈嗆咳,指縫滲出血絲。 宋付意默立片刻,確認他尚未察覺蘭澤是女子之身,方從袖中取出錦匣:侯爺珍重,這些野參、西域紅花,雖不足道,但請侯爺收下。 交由下人便是。拜扈侯頗為不耐。畢竟侯府富貴,豈會在意六品小官所贈之物? 暮色四合之際,宋付意不敢多做停留,便跟拜扈侯辭別,折往城西珠玉肆。他佯作挑選簪珥,已將街角形影盡收眼底,再輾轉殘雪未消的窄巷,待至南郊荒徑時,貂裘下擺早已沾滿泥水。 寶觀殿焚燒殆盡,章慈太后仍在查訪,宋付意不得不如此謹慎。 翌日文華殿當值,他較常例早至半個時辰。炭盆初燃,暖意未盈,忽見甄丹心踏霜而來,官袍翻動間,似是邀月宮特有的香氣溢出,清冽馥郁,經久不散。 宋付意凝睇紙上字痕,心漸洇散。 因執筆的手略微停滯,墨跡在宣紙上暈開。 修證來得早。他擱下狼毫,笑若春風拂雪,陛下又召你入邀月宮了? 實則他心中不虞。自畫卷失竊后,蘭澤僅廷杖甄丹心叁十,更屢次宣召入宮,顯是有意保全,使其免遭太后舍棄。此般情形,與宋付意謀劃大相徑庭,每思及此,不免暗自冷笑。 甄丹心雖對宋付意心存疑慮,然秉性剛直,以為無據不可妄斷:陛下欲觀雪梅圖,故召我前往。 宋付意嘆道:修證深沐圣眷,若在下亦工丹青,或可常侍御前。 長隨自有經綸,此等小技何足掛齒。 宋付意聞言,眸底譏誚之色忽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