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雨綢繆
蘭澤身側女官如云。 其中有兩名尚宮局女官執掌詔書玉璽、錄宮廷要事,另有彤史二人專記起居注、嬪妃侍寢等諸事。 近日又添女官白露,其位列正五品,著絳紫常服,佩金翟冠。 女官得寵者,或賜霞帔珠玉,或蒙御筆親題。白露年少姝麗,頻現于蘭澤左右,見蘭澤性柔,漸生膽色。 蘭澤最忌憚這般情狀,她眸光微垂,落在青瓷瓶中的梅枝上。 卻見白露眉目含情:陛下,此梅開得極好,臣見邀月宮過于清寂,故而折來數枝,聊添生氣。 蘭澤唇齒微啟,終是緘默。 白露蓮步輕移,向蘭澤又近了幾分。眸中秋水盈盈,見者無不心旌搖曳。這般情態卻令蘭澤額角隱隱作痛,如芒在背。 帝王年少韶秀,性若春風,更兼權傾九重,而今六宮虛位,白露心生傾慕,完全在情理之中。 若得承恩誕育皇嗣,至少可居一宮主位。但白露所求不止于此,初入邀月宮,聞得少帝清越之聲,已然心生漣漪。及見少帝平步而來,”山河鑄骨星為目,日月雕魂玉作胎”,她更是情迷意亂,不能自已。 蘭澤不便明言,恐傷白露情腸。然這些時日漸察,白露不止紅袖添香、縫制香囊,更于燈下問道:“陛下可知《漢宮春曉》中,班姬何以執團扇近御榻?” 說真的蘭澤不知道:“為什么?” “裁為合歡扇,團團似明月。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彼f完,更是羞澀,“陛下可想要團扇?” 蘭澤聞言,心中驚惶難抑,竟顧不得燈下的絕色佳人,獨自疾步出了邀月宮。 這些時日,蘭澤再不敢召白露近前,只得請太后另遣女官。新來的青霞顯是受過訓誡,行止間謹小慎微,連與蘭澤說話都驚慌失措,不敢稍有逾矩。 但蘭澤放心不下白露,便命青霞前去探問。待青霞歸來復命,道白露終日以淚洗面,又呈上一封白露親筆所書的信箋。 蘭澤展信細讀,但見字字泣血,夜不能寐。 翌日,她急呈太后,上書請命離宮,靜候懿旨。 仁壽宮內,太后將茶盞重重擱下,盞底碰在紫檀案上,發出鏗的一聲脆響。 就為區區女官,豈值你離邀月宮禁?章慈太后明顯不悅。 蘭澤廣袖下的手微微收緊,仍保持著恭謹姿態:母后明鑒,兒臣并非全為她……也希望她能安然無恙。她頓了頓,近日夜夜驚夢,總夢見長兄持劍而立,又見京城陷落,甄氏滿門…… 住口!章慈太后猛地拍案,嵌寶金釧撞得案上器物輕顫,整日在邀月宮靜養,倒養出這些荒唐夢來? 她目光如刃,掃過蘭澤蒼白面容,此事不必再提,回去好好靜心。 蘭澤垂首,袖口不知何時攥出了幾道褶皺。 未時初刻,雪勢稍斂。 蘭澤乘輦而歸,返回邀月宮。 平素她最喜在宮中閱覽畫本、話本,或與女官共研古籍。 于宮中休養時,也會念及宋付意所呈《治河策》,然此等奏疏非旦夕可成,故暫擱置不提。 今日,忽聞獄中傳來余千殞命之訊,蘭澤震駭非常。明明早有口諭,命務必保全余千性命,以究畫卷失竊的真相。 對此,獄卒惶恐上報:“余千身受重刑,又染風寒,經太醫診治,終告身亡?!?/br> 蘭澤凝眉沉思,古時醫術本就不精,數日嚴刑拷打,又逢寒天,余千之死原不足為奇,但其心中疑慮,卻如陰云盤桓,揮之不去。 莫非余千是遭幕后之人滅口?思及此,她心頭驟然一緊,當即傳召下去,讓宋付意至邀月宮問對。 為防黃河決堤,免生靈涂炭,社稷動蕩,蘭澤殫精竭慮,諸般手段皆在籌謀,王命旗牌之制,亦在考量。 她如今召宋付意入宮覲見,是為稍解心中憂思,光陰荏苒,隨著余千猝然殞命,著實令她坐臥難安。 宮內燒著地龍,并不覺寒冷。 蘭澤今日所著常服,是她最喜歡的輕裝。 緋色纻絲為表,月白絹里為襯,內著松綠暗花羅貼,領緣織金云龍紋。 此服取江南蟬翼羅所制,匹重不過叁兩,織入孔雀羽線,日光映照隱現翠色。 后擺裁短叁寸,便于疾行。 尋常人等若著此等繁麗衣裝,未免艷俗,但在蘭澤身上不會,只顯風流蘊秀。 其通身氣度,令宋付意一時目眩神搖。 直至蘭澤問及治河方略,他才猛地回神:微臣謹按《河防一覽》所載,冬月水涸,河床畢現,最宜疏浚固堤,凍土堅實,堪作堤料,又值農隙,可征民夫。 “那有關今年的治河,估計辦不了,觀你所呈《治河策》,只有上卷……不過近日黃河水勢,可有異動?可有潰決之象? “回稟陛下,今歲雖暫無決堤之患,但歲秋汛后,鄭州段河床淤高數丈,水流湍急處已現懸河之勢,“他略頓,從袖中取出一卷河圖呈上。此乃臣遣人實測之水勢圖,賈魯故道淤塞已十之七八,臣只成《治河策》上卷,亦不敢斷言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