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
··· 南防大營 停了一整日的兵,次日是個清沛的大晴天,幾個校尉便領著修整好了的兵入兵場重新cao練起來。 喝聲如沸,沉烈站在演武臺上,自上往下緩緩掃過一圈。 目之所及,瞧不見半點松懈的影子。 這些人大部分在他手底下的時間也不算短,便是新來的,也已被管教得壓平了性子。 前涼重武,禮數與學識放在其次,所有人最看重的,是有沒有帶兵的本事。 自皇子開始,待足了歲數,便會被分些新兵,放在名下歷練,趕上有外族來犯時,也會讓這些皇子自己帶兵出去平復。 而沉烈的經歷,同他們有些不同。 他是從微不足道的小兵做起,一步一步,憑著自己的本事,拼到如今地步的。 眼下雖是誰見了都要尊稱一聲少主的光景,細究起來,其實他的待遇仍遠遠不及旁人。就好比南營來說,來的大都是北疆人慣來瞧不太上的南宋遺民,身子骨生得便比旁人瘦弱些,到了戰場上也大都是吃虧的份。 但自沉烈接管南營后,不管什么雜模雜樣的兵到了他手底下,歷練上一陣子,竟也都能生出幾分脾性來,再到了敵人跟前,即便是數量體格對比十分懸殊,也從來不曾有人露過怯。 論其緣由,其一,是沉烈自小比旁人經歷得多,行事自成章法,也獨有一套自己的練兵之計。 其二,是來源于他自身的壓迫感。 清風徐徐,青年頎身英挺,一雙眉目艷絕青山,看人時總帶著一層恰到好處的冷感。 南營中不少人奔著他的名頭而來,待當真打了照面,皆不免嘆一句天不公允,傳聞中一騎定千里的人物,樣貌也絕非等閑。若忽略掉他慣來神情中的冷漠,實打實是一副英俊難及的模樣。 這樣的人,站在軍營中,常會有些格格不入。 但只要跟他上過一次戰場的人,便再不敢同他有什么造次。 聽聞他從前尚未混出什么名堂時,因著這副相貌,戰場上總被人輕視是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卻不想真正交手,才發覺是個一招能將人腦袋削個干凈的清面閻羅。不知是從哪里煉出來的一身殺性,但凡是同他碰上的對手,全尸都撿不回來。 他的過往無人不知,是尸山血海里爬回來的人。 如今雖打眼一看,的確稱得上一句清風霽月,身上的殺孽早已非常人可及。 這種壓迫力是很難用言語去概括的特質,看不見摸不著,但卻會在日常相處中的每一個瞬間,以一種不可抵擋的趨勢,讓人領教其中鐵寒。 許多時候,他手底下的兵一個不注意犯了錯,為了不鬧到他跟前去,是什么罪都肯受一受的。 他站在原處神色平淡地瞧了一會兒,眼見并無疏漏,正準備回書房處理旁事,卻見北鶴匆匆自營角大步而來,似乎有話來報。 沉烈索性停在原處,等他走近,“何事?” 北鶴平日里多是一絲不茍的神情,眼下卻隱約現出幾分莫名其妙的古怪,“主子,營外...有人來找?!?/br> 沉烈聽出他話中不尋常的意味,從兵隊上收回眼神,轉眸打量他一瞬,“什么人?” 北鶴沉默一瞬,“一位公子,說想見見主子?!?/br> 見青年盯著他,面色并無波瀾,北鶴欲言又止,終是添了一句,“...,主子還是去看一眼為上?!?/br> 沉烈漫不經心地瞧了一眼他的表情。 從來行事穩重的人,眼下倒像是哪里不舒服,渾身透著一股不對勁。 “人還在營門口?” 北鶴略微松了口氣,點頭,“正在營外候著?!?/br> 兩人一路到了營口,遠遠的便瞧見幾個身影,的確如北鶴所言,正在營門口候著等他來見。 沉烈簡單看過去。 視線落在站于最前的一個身影上,他腳步幾不可察地一頓。 青年的步伐只停頓了短短一瞬,又歸回照常。 他神色無波,只是回眸,擱在北鶴身上一眼。 北鶴低頭,不動聲色避開了他遞來的眼神。 兩人走到守衛跟前,沉烈眼神落在來人身影上,淡淡問了句,“什么人?” 清閑等著他的少年身板有些瘦弱,穿著一身淺綠長衫,雖說樣貌平凡,倒自有一身清雅的氣度。 這人原是搖著一把扇子,跟一本正經守在一旁的侍衛厚著臉皮攀閑,見他來了,微微一笑,將手中的扇子啪地一聲合起,朝他拱手作了個揖,文縐縐道:“初次相見,少主果然氣度不凡?!?/br> 一旁的守衛見沉烈當真過來,不由得捏緊了手里的銀槍,額上隱約爬上一層汗。 原本他們看這突來求見的人不大靠譜,想著要趕緊打發走了事,不想這人是個死皮賴臉的,說了幾句也不聽,只一個勁兒地說要見沉烈。 他們少主平日里事務繁忙,行軍處事又素來嚴苛,宮里來了人等上一陣子也是有的。眼下這么一個名不見經傳之人自請來見,又是無令無申,自然是絕對不能叨擾少主的。 兩人不勝其煩,索性擼起袖子,想著上些刀棍教這人個乖,不想正要動手時,恰好撞上了少主身旁的親信。 這人從來行跡匆忙,不見與旁人來往,也不怎么管營里的事,今日卻不知是怎么回事,直接上前來將他們二人攔了下來,說要他們在這候著,自己去叫少主過來定奪。 原還在納悶這人是不是哪根筋搭錯了,故意借此拿他們二人取樂。 不想就那么一會兒的功夫,少主竟真的從公務中抽身來了。 眼下少主面色雖瞧不出什么端倪,但若當真因此人耽誤了什么正事,他們這兩個守衛想來也沒什么好果子吃。 沉烈不語,靜靜站在原地,瞧眼前莫名其妙來求見的人。 這頭兩人面色已有些難堪,那賴著不走的少年卻半點不察,仍是躬著身子,自顧自說道:“在下不才,前些日子掐指一算,發覺近來天下亂局隱現,南線似有戰事欲發,幾日間必有動向。素來聽聞少主求賢愛才,所以特來,自請做閣下一位軍師,還望成全?!?/br> 周邊幾人聞言,臉色皆是一變。 不說這人膽大包天貿然求見,就是他口中的話,也并非是什么能拿來玩笑的事。 素來他們這南防是最清閑的地界,從來不必擔心戍守防衛之事,只需好好練兵,若有需要再調往前線。眼下這人冷不丁冒出來一句戰事在即,少不了要叫人摸不著頭腦。 旁的還暫且不論,只單是擾亂軍心這一條拎出來,便足以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少年一番話畢,直起身子,彎唇一笑,頗有意氣。 氣氛安靜一瞬,眾人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聚集到了沉烈身上。 沉烈略一垂眸,目光在他身上定下。 出乎意料,他只不冷不熱問了一句,“你叫什么?” 少年聞言,笑意延展,折扇又順勢而開,在臉側輕輕一翻,帶起鬢邊幾縷碎發。 他的笑很溫和,說是人畜無害也不為過,只是眼睛莫名的極亮,在日頭下幽幽一閃,給這張平凡的面目平白添了幾分讓人挪不開眼的風華。 “在下姓吳,單名,一個安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