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少主的死因
鄭婉沒再繞圈子,起身坐了壺水放在爐子上,才坐回原處,悠哉悠哉道:“少主想來也清楚我都做了什么,那么眼下好奇的點,只在于五少主的死因嗎?” 完顏異瞧她那副氣定神閑的神情,唇角幾不可察的一彎。 這可不好說。 鄭婉于他,其實是個很有意思的存在。 任誰來看,南宋長成的公主,不說備受寵愛,也該是衣食無憂,何以會變成現在這副機關算盡,步步為營的模樣。 她眼里的野心與冷漠,每每對視,那種幾乎是一般無二的相似感都讓他有種莫名的想探究的欲望。 探究她的來時路,究竟與他的相似幾何。 完顏異懶洋洋瞧她,“公主今晚的交易,可也包含了這些答案?” “自然是沒有的,”鄭婉笑瞇瞇地討價還價:“若再問,少主自然得交出更多好處?!?/br> 完顏異盯著她頗有些人畜無害的臉,挑眉道:“你我結盟之時,公主尚且沒有這副jian商的模樣?!?/br> 大約是原本的水就足夠熱,那方小小的紅泥壺水燒得很快,不一會兒的功夫便頂著壺蓋騰騰冒起熱氣來。 鄭婉起身前,完顏異先一步走了過去,將那壺水提起來,滿上壺茶。 浩渺的霧氣中,他眼底神色有些淡,一張臉在其中若隱若現,像幽山煙雨中朦朧清冷的輪廓。 鄭婉翻過了個茶杯,輕輕給自己也斟上一杯茶,臉不紅心不跳道:“一碼歸一碼,你我結盟的條件,是有關南宋。我之種種,少主若想知道,總得拿東西來換,才算公平?!?/br> “不過,我這人也算童叟無欺,”鄭婉微笑,“少主問得多了,殺殺價也并非不可能?!?/br> 再怎么無賴的說辭,經她波瀾不驚的口吻一陳述,倒也莫名有了幾分吸引人的魔力。 完顏異卻不吃她這一套,轉眸去瞧雪色,“先說正事?!?/br> 瞧著買賣不成,鄭婉也沒什么氣餒的意思,只雙手合住微燙的茶杯,照他的意思,慢慢道:“少主可飲過石榴酒?” 完顏異頷首,“宴會上常有?!?/br> 原本說起酒,前涼人常愛飲的,是西域運過來的葡萄酒。 烈酒醇香,有些年頭的更有別樣滋味。 至于南宋歷來供上來的石榴酒,其實也頗得青睞。 清沁爽口,適合許多不善飲酒之人,大多配給女眷,并無什么不妥。 鄭婉抬眸,又道:“那少主可知,其實南宋的石榴,分為兩種?!?/br> 她清澈的嗓音在簌簌的落雪聲中被染上一種別樣的涼,“一種是最常見的甜石榴,還有一種,則是不怎么被人食用的酸石榴?!?/br> “甜石榴滋味不錯,制成酒也好喝,于是年年上供,南宋釀造用的都是甜石榴。其實若是換成酸石榴,著意再加上足量的糖,麻煩是麻煩了些,滋味倒不會差太多,反而會因為那味被壓得極淡的酸更添韻調?!?/br> “只是有一點不巧?!?/br> 完顏異回眸看她。 少女神色并無波瀾,眉眼淡淡,似乎有種喜怒不辨的幽深。 鄭婉的話聲中沾了些若有若無的唏噓,“那一味酸,偏偏與前涼的暖腹果食性相克,只需少許,頃刻間便可使人渾身休克,無力回天?!?/br> 她的計劃,是差一步都完不成的精巧。 暖腹果是前涼人尚在關外時常常用來果腹的東西。 塞外苦寒,作物根本不得成活,也多虧有這東西,才讓前涼祖輩得以在馬背上打下一片片江山。 故而即便現在前涼已大舉進關,山珍海味亦是唾手可得,但為著紀念從前先祖的英姿,每逢設宴,必也要在后輩桌上擺一份暖腹果,宴前共食。 這一微不足道的小習慣,落在鄭婉手中,便成了她刺向眼前這個太平盛世的第一刀。 完顏異飲了口茶。 “這樣的關竅,公主又是如何發現的?” 前涼與南宋遠隔千里,酸石榴又與暖腹果根本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她如何發現的這個機密,實在叫人好奇。 鄭婉垂眸一笑,“自然是自己在鬼門關走了一圈才發現的?!?/br> 她亦抬眸往向窗外,眼里的情緒有些陌生,“人在食不果腹的時候,是什么都要往嘴里塞一塞的?!?/br> 鄭婉在皇宮里的地位有些尷尬。 飯送來的時間很隨機,仿佛是想起來了就給她送來一口東西。更多時候,是根本都忘記有她這么個人存在的。 實在餓得心慌的時候,鄭婉就在墻院里一圈圈走,也是在那時發現了一個小小的,可以讓她跑出那個院子的狗洞。 她其實能隱約意識到自己的特殊性,每每跑出去,也會東躲西藏,盡量不被人發現,于是選擇的范圍變得很有限。 南宋的皇宮無邊無際,仿佛永遠走不到盡頭。 那么大的地方,總該是包羅萬象,應有盡有,但很多時候,她甚至連一口飯也找不到。 好在她出了狗洞就是一處御花園。 南宋宮里的花遠比前涼多得多,加之四時氣暖,每個季節都有數不勝數的繁花。 酸石榴唯一得人青睞的一點,便是花開時要鮮艷得多,宮人便也栽種了不少在宮中。 于是結出來的石榴,便是鄭婉為數不多的可以果腹的東西。 只是這東西酸性太烈,每每吃進去,都讓她胃像要絞在一起般難受。 她有一日實在是受不得,大著膽子往遠處走了走,剛好到了一處沒人的宮里。 不知多久沒住過人了,許久未有人打理,庭院中間生了一株不知是什么的樹。 鄭婉后來聽人說,那是曾經南宋勢頭頗盛時,曾有過一個前涼來的妃子。 樣貌出眾,圣眷優容,后因離家千里,思念故土,便日日寡歡。 那時的南宋皇帝見不得美人垂淚,便差人尋了前涼生得最旺的暖腹果種子,種于宮中,想著若能借舊土之物緩些思鄉之情也是好的。 只是大約水土不服,長勢不好,結出來的東西也可憐巴巴,又蔫又小。 鄭婉去的時候,剛值那東西結果,墜了幾個在枝頭,瞧著干干澀澀的,連鳥也不愛吃。 她聞了聞,覺得氣味還算不錯,又心道宮中的東西總不會是有毒的,便摘了幾個,想著與酸石榴一起吃,也能好受些。 那一頓吃了后,她是在閻羅殿里走了一遭才回來的。 呼吸像被人掐住,眼前天旋地轉的時候,她下意識反應過來是吃的東西出了問題,強撐著把剛吃的東西全數逼吐了出來。 索性她忌憚著那酸石榴吃了不好受,加之那新尋回來的果子實在長勢不好,沒多少能吃的,才算是撿回了一條命。 此事除她外無人知曉,又難以查證,所以她才毫無顧忌,直接借此謀劃了完顏晟的死。 “所以,”鄭婉收回心神,笑了笑,“這個答案,少主還滿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