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韋嘉易聞言,往后退幾步,拿手機拍了幾張。 想起和趙競第一次見面,他還在攝影系上學。 聚會上一眼看見趙競,覺得這個人很適合被拍。五官深刻,骨骼立體,身材也高大舒展,彩燈的光照在他的肩膀和鼻梁上,光影堪稱完美。韋嘉易無心按下快門,那一張照片其實不錯。只是趙競脾氣太臭,走過來就讓他刪掉。 沒有想到時隔多年,趙競也會找他拍照。他低頭看了一眼屏幕,確定趙競如果以后破產,也可以去給工程車拍拍廣告。 雖然出師不利,公關人員的話倒是說得有點早。只過了幾分鐘,趙競開竅一般上手了。 挖掘機移動著,緩緩向前,靈巧地把擋路的亂七八糟的東西挖開,倒到一邊。 “可以拍了!”工作人員反應過來,高興地說。 韋嘉易一驚,隨機按下錄制,給趙競拍了一段ceo開挖掘機的視頻。 透過挖掘機的玻璃,趙競的面色十分嚴峻,手在檔把上熟練地做著精細的cao作。韋嘉易一邊觀賞,一邊想,趙競好像還真沒有亂吹牛,是有點過硬的技術傍身的。 挖掘機一路推進,韋嘉易沒有一直拍攝。 他拍了幾段,覺得差不多足夠挑選,就放下了手機,走路跟著。走了沒多久,挖掘機突然停了。 趙競把臂架抬高,熄了火,打開車門,回頭喊他:“韋嘉易?!?/br> 韋嘉易聞言走近,抬頭看到趙競眉頭微微緊皺,手按在門上,低頭對他說:“不太對勁,你到前面看一下?!?/br> 韋嘉易一驚,繞到挖掘機前面,看見泥土里露出一截大腿。 他的心重重一沉,半跪下去,雙手掏走土塊,挖開不知哪沖來的海草和石頭,將埋在土里的遺體往外拉。 遺體是一名男性,體型較大,泡過水后,臉都已看不清。 韋嘉易雙手有些顫抖,咬著牙想將他背起來,但遺體和活人不太一樣,手臂又冰又滑,拖起來很費勁。他剛想喊公關人員過來幫把手,趙競的聲音很近地響起:“這邊給我?!?/br> 他抬頭一看,趙競不知什么時候下的車,拄著腋杖,臉上沒什么表情,嘴唇緊抿著。 “一人一邊?!彼唵蔚卣f,而后有點艱難地俯下身,用右手接住韋嘉易抓著的遺體的手肘,往上拽。 韋嘉易拉另一邊的胳膊,借著趙競的力,把遺體背起來。 剛走了幾步,韋嘉易抬眼,竟看到不遠處公關人員舉起了手機,仿佛覺得這能用來做公關,想拍下這一幕。 閃光燈剎那亮了起來,韋嘉易還沒來得及開口,趙競反應極快地松了腋杖,抬手牢牢遮住遺體的臉,同時眼睛緊盯著公關人員,聲音幾乎兇猛:“你干什么?” 腋杖掉在地上,碰到石頭發出悶響。 公關人員呆在原地,不敢動彈。 趙競盯了他兩秒,伸手指著他,強壓著怒火,低聲叱罵:“把照片刪了?!表f嘉易也被稍稍嚇到,才知道趙競真正發怒,原來是這種模樣。 公關人員戰戰兢兢地刪了照片,韋嘉易看到他嘴唇都泛白,對趙競道歉。趙競又罵他:“你有沒有常識?會干就干,不會干就滾?!弊屗剀嚴?,不要在這礙事。 等他離開,韋嘉易想去給趙競撿腋杖,問趙競能不能堅持幾秒。 趙競心情很差地點點頭,韋嘉易松開遺體,迅速過去撿,余光感覺趙競搖搖晃晃的,差點往前摔,但還是站住了。 韋嘉易把腋杖遞給趙競,趙競拿穩,韋嘉易又看到他的球衫上都是污漬,手臂上還有不少傷口,結著深粉色的痂。 走了一段,李明誠和其余兩個公關也過來了。 他們的神色變得沉重,接下韋嘉易和趙競背著的遺體。趙競一言不發,又拄著拐杖,沿著清理過的路往前走,坐回不適合他身高的挖掘機里。 一整天,韋嘉易和趙競挖出了四具遺體,李明誠拿著探測儀,在尼克救援的房產那檢測到生命跡象。 趙競開著挖掘機過去幫忙,救出一對母女,由尼克送去了醫療所。 太陽完全落山,確認沒有其他生命跡象后,他們載著遺體,前往臨時的遺體安置中心,把他們搬進冰庫。 回民宿的車上,所有人都沒心情說話。 或許只有自然能夠兼具樂觀與殘酷,從不為單獨的生命作出停留。僅僅兩天,山風的氣味已恢復原狀,帶著清新的熱帶植被氣息,從窗外刮進車里。像一種安慰,說逝去的雖已逝去,安全的也都已安全。 洗了澡又沉默地吃了飯,韋嘉易本想和李明誠一樣直接去睡,但不小心注意到趙競沒回房間,而是去了客廳,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坐著。 他有些擔憂,覺得趙競經過白天的救援歷程,可能會再次產生應激,心里猶豫著,已經走了幾級樓梯,還是認命般嘆了口氣,重新下樓了。 他一走進客廳,趙競就掃了他一眼,而后轉開視線,繼續望著電視的方向。 “想看電視嗎?”韋嘉易勸自己耐心,問,“你還好嗎?” 趙競含糊地“嗯”了一聲,不知在回應哪個問題。 韋嘉易坐在離他不遠的單人沙發,兩人就這樣安靜地待了一小會兒,趙競終于開口:“怎么還不開電視機?” “哦哦,不好意思?!表f嘉易道歉,找了遙控,把電視打開。 電視正好調在新聞臺,播海嘯災情,除了布德魯斯島外,還有其余不少地區受災。 韋嘉易才忽然起來,自己還沒把接下來的工作安排好,便邊聽新聞,邊給經紀人編輯一條短信,說他想在布德魯斯島再留兩周,做志愿者。 經紀人很快便給他回了電話:“我可以先幫你溝通,但客戶那兒你得自己去道歉,而且得把接替的攝影師找好?!?/br> “我知道,我會做好的?!表f嘉易承諾。 “還有,普長科技ceo的秘書白天聯系我了,”經紀人又說,“你要幫他拍什么照片,他給那么多?還是我被殺豬盤詐騙了,你認識趙競嗎?” 韋嘉易看了看趙競,新聞已經播完了,趙競在看泡面廣告??吹眠€挺入迷的。 “認識,我回來說?!表f嘉易對經紀人說。 經紀人立刻求他,千萬好好表現,不要失去這份收入,得到他確定的回答,才肯掛電話。 放下手機,韋嘉易在心里盤算著找哪些攝影師朋友代他工作,趙競忽然開口:“韋嘉易,你白天拍的那些照片和視頻,也刪了吧?!?/br> “怎么了?”韋嘉易抬頭,問他。 “我不做這種公關?!壁w競眼睛還是緊緊盯著電視機,冷硬地說。 韋嘉易懷疑趙競大概自己感覺說話時沒有顯露分毫情緒,但從韋嘉易的角度看,靠在沙發上的腋杖已經快被他的右手掰彎了。 很顯然,趙競還在生氣。 “可以,我都刪掉。你別想那么多,也不是你想出來的公關策略。他當時應該是太想把工作做好吧,才想得有點少。既然沒造成實質性的損害,你也別放在心上了?!表f嘉易覺得他有點可憐,安慰了幾句,又問:“你要看著我刪照片嗎?” “不用?!?/br> 趙競語氣還是冷冰冰,不過手終于松開了,像聽進了韋嘉易的話。 想起經紀人的叮囑,韋嘉易心中無奈,想了想,又說:“不過既然你給錢,我把照片發給你留個底吧,我這邊刪掉,好嗎?” 趙競瞥了瞥他,忽而不知想到什么,表情變了變,看起來奇奇怪怪的,又神色微妙地看韋嘉易好幾次,才低頭擺弄了下手機,遞給韋嘉易,上面一個二維碼:“加吧?!?/br> 作者有話說: 韋嘉易:。。。。。。 第9章 待在客廳的一個小時,韋嘉易似乎忙著把接下來兩周的工作安排給別人。 他不停走到玄關去接打電話,進進出出七八次,忙得像動物園里撿香蕉的猴子。語氣也變化多端,和有些人稱兄道弟,對有些人又低聲下氣。上一秒平靜地看新聞,下一秒電話響了,接起電話就熱情地喊哥。 不過現在,趙競對他的反感已經很淺,可能是因為相處了幾天后,趙競感到韋嘉易的性格不完全能用虛偽概括,也有一種能夠安撫別人的溫柔和責任感。另外,經過了生與死的磨礪,趙競覺得自己的個性也得到了升華,比以前更寬容、謙和,不再像他母親所說的那么非黑即白。 韋嘉易和他要私人的聯系方式,他給了。畢竟韋嘉易把他從沙灘邊扛了出來,而且他答應韋嘉易來參觀博物館,不給顯得太吝嗇,以后聯系也不方便。 在這方面,趙競從來落落大方,不是一個小家子氣的人。 電視上,九點半的新聞播報后,韋嘉易好像總算把能安排的工作安排完了,又開始哈欠連天。 他背靠在沙發上,保持一種每個身體部位無需用力的姿勢。應該想多和趙競待一待,忍著沒說想去睡。 趙競倒是無所謂他在不在,有一搭沒一搭聊聊天也有助于緩解白天的低落。 看完新聞,趙競宣布:“好了,我要睡了?!?/br> 韋嘉易聞言跳起來,對趙競說了“晚安”,才上樓。 趙競拄著腋杖走回房間,洗漱躺在床上,開了一盞暗暗的臺燈。 窗外是無垠的晚空,他本要睡覺,思緒一轉,又拿起了手機,靠在床頭。 母親發來了幾條消息問他情況如何,什么時候回家;父親說:“今天沒看到什么公關新聞,你沒出門?” 趙競發了一張韋嘉易拍的他開挖掘機的照片,回父母:“拍了照,不過不想發新聞?!?/br> 白天的事對趙競來說,絕不是能夠用來宣揚的那種經歷,就算是父母,趙競也不希望他們對此了解太多。任何就此事可能出現的對趙競的認可、稱贊,都毫無必要,太多余了。 即使此刻看到這張照片,趙競的心情都變得沉重。 父母都睡著了,沒回他。 趙競身體累,但是還不想睡,想到剛才韋嘉易加他的時候,朋友圈有很多照片,順手點開看了一眼。 趙競自己是從來不看也不發這些東西的,他對別人的生活沒興趣,不暴露自己的生活,因為容易產生安全風險,其次沒什么好發。 韋嘉易發的這些,生活類的也不多。平均一個月兩三條,大部分都是工作展示,文字也很簡單,寫些工作內容,還要感謝甲方。 趙競拉下去,看到了母親舉辦的那場慈善活動。韋嘉易把母親拍得挺好看的,她戴著去年她生日,趙競送的翡翠耳環。照片里,翡翠綠得很還原。母親和母親的秘書都點贊了。 沒想到韋嘉易連他母親都有好友。趙競也點了贊,認可他的拍攝技術。 接著往下拉,他發的都是趙競沒興趣的明星、雜志拍攝,偶爾夾雜著和同事深夜喝酒的干杯照片。 一直翻到五年前,趙競發現了一條不合群的朋友圈。 韋嘉易發了一桌家常菜,菜色普通,反正趙競看著沒什么胃口,擺在一張破破爛爛的木桌上,文字配的是“小潘進組前做大餐”。 趙競覺得有點奇怪,馬上打字評論:“小潘是誰?” 評論完,趙競的睡意來了,關燈安穩地睡去。 韋嘉易早晨醒來,發現昨晚聯系的最后一個攝影師朋友剛剛回他消息了。 對方說有空,可以幫他上工。 韋嘉易松了口氣,給對方打電話去,感謝了半天。令他慶幸的是,他平時人緣不錯,不管是客戶還是朋友都很理解他,能幫忙的全都幫了忙。有幾個客戶了解后,還參與了對小島的慈善捐款。 掛下電話,韋嘉易突然發現朋友圈有兩條新提醒,點開一看,從心情輕松變成差點心梗。除了趙競,應該沒人能做到把別人的朋友圈翻到底后,再在一條五年前的朋友圈下面打下這四個字。 韋嘉易發的潘奕斐做飯的照片,如果不是趙競回復,他自己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