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而這因為貪圖生機,而不愿歸位化作混沌的天道殘魂,在幻境中失去所有記憶,卻依舊憑借著本能推演了數萬年,企圖為此方世界求一條生路。 祂似是不愿面對被賜福者背叛的命運,于幻境中一遍又一遍地尋找結果。 失去一切記憶的祂自然也就不知道,祂的薔薇種子其實只差了一點點就能種出來了。 然而世間萬物就是這么陰差陽錯,哪怕是天道,一旦有了七情六欲,也只能眼睜睜被卷入其中。 事情最終果真如天狐所言,天道精心呵護了百年的種子,卻在即將發芽時,迎來了天道的終結。 最終在千年后,那粒種子被人族的一個皇子撿了去。 那小皇子如獲至寶地拿著那枚金色的種子給他師尊看,師尊卻告訴他,這是血薔薇的種子,只有用血澆灌,才能發芽。 那人一下子猶豫。 他自由出生在皇家,從小到大受的都是眾星捧月似的教育,如今一朝入了仙門,自然不愿為一粒小小的血薔薇種子,傷及父母所賜的體膚。 他為此猶豫了足足三天,但最終他還是下定決心,決定割一點血試一試,若是種不出來,那便把種子再丟回去。 未曾想剛種下的第二天,他只來得及澆灌了幾滴血,那種子就好像和他有緣分一樣,當即便發了芽,一眼將他認做了最親近的人,用纖細的嫩枝親昵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那皇子大喜過望之際,心下卻不僅因為他母妃遭遇過的事情,生出了些許陰暗的想法來——妖族都是無心的生靈,只有將他們長久捆在身邊,才能真正擁有他們。 于是就因為這點偏見,那人便毅然決然地給剛發芽,連神智都懵懵懂懂的血薔薇下了血契。 可血契下到一半,不知道是他修為不夠還是薔薇太年幼的緣故,咒語竟硬是卡在那一步遲遲落不下去。 那小皇子死死地蹙著眉,面色都因為真氣的抽空而有些發白了,卻不敢去找他的師尊詢問細節,生怕師尊得知后處罰于他。 最終無可奈何之下,他只能將這半成品一樣的血契埋藏在了薔薇幼苗的血脈中,只等它開花那日,再想辦法補全血契。 其實對于一般的妖族而言,若是血脈中蘊藏著完整的血契,不需要契主主動誘發,他們便能感覺到血契的存在,就像今生血契覆蓋后鳳清韻所經歷的那樣。 然而前世的鳳清韻終其一生都未能體會到血契壓制到底是什么感覺。 他原本以為這是因為他運氣好或者天賦異稟。 可直到今日,他才驀然意識到,不是的。 他的所有苦難都被那人早早預料到了。 可那人用鮮血澆灌了他百年,最終卻連見他都沒能見他一面,便死在了上古那場大戰中。 而他竟對此一無所知,錯把歹人當成了辛苦澆灌他的養育者,就那么癡心錯付了五百余年。 鳳清韻心下痛得已經麻木了,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原來人在極端的悲慟之下是哭不出來的。 他的眼淚已經流盡了。 他就那么像個旁觀者一樣,看著天道于幻境的混沌中修養了整整一萬年,才終于應幻境中百姓所念修得了龍身。 而后的一切他便都知道了。 失去了一切記憶的天道,再次選擇了相信他的子民,再一次被背叛,被人用活祭的人柱生樁當作祭釘,釘在了石窟的石柱上。 而后祂終于見到了他曾經念念不忘想要見一眼的小薔薇。 可最終祂卻沒能認出祂的薔薇來,而祂的薔薇,從始至終都不知道,這條為他而死的幻境龍神,才是他作為種子時真正的養育者。 在那場幻境中,對面相見不相識的又何止鳳清韻和鐘御蘭。 那遠隔萬水千山,經歷千秋萬載而最終錯過的舊夢,終究也未能圓滿。 鳳清韻眼看著龍窟坍塌,眼看著鐘御蘭受幻境所迫麻木著神色,眼中卻帶著無盡哀傷地放下了第一捧火。 火光席卷了村莊,席卷了大山,最終席卷了整個幻境。 而后魔尊從火光中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他的面前,輕聲喚道:“小薔薇?!?/br> ——那隔了萬年的呼喚終于在此刻響起,鳳清韻終于再忍不住地落下淚來,無聲地哭成了一個淚人。 波濤般的情緒幾乎淹沒了他的理智,有無數想說的話涌上心頭。 他想問他的天道,瀕死時他是否當真遭遇了肢解之痛,還想問他,他養育自己的百年間,到底流了多少血,割了多少次手。 然而那些問題都太苦了。 苦到鳳清韻甚至問不出口,苦到他根本不敢面對那可能的結果。 最終千言萬語,只在鳳清韻心頭匯作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天狐妖主不是曾經說過,你身為天道化身卻沒有名字嗎,那為什么從幻境中一誕生,天下人便都知道魔尊名為龍隱。 可他一張口,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便丟人地淚如雨下,若不是他閉嘴的及時,恐怕嘴里緊跟著便會發出幾聲哽咽。 那人見狀連忙心疼地抬手,擦去了他的眼淚:“怎么一見面就把你惹哭了?” 鳳清韻搖了搖頭,忍了半晌,才終于含著哭腔問出方才那個問題。 那人一愣,隨即笑了一下:“我從幻境中誕生,身為人身降臨的那一刻開始就意識到了自己理所當然該叫這個名字……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啊,怎么,你反而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