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慕寒陽驀然回神,定了定神擺手道:“柳賢弟說的對,是師弟執意心悅于我……我身為師兄難道讓師弟為難嗎?” “那他這也太……還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狈讲诺牡犊湍弥抛x道,“比人間的小娘子都要黏糊?!?/br> 大家一聽,紛紛笑起來。 慕寒陽被他們臊得難受,端起酒壯膽般喝了一口,隨即把仙酒一砸,劈手奪過那封信,引了靈火就要燒。 那些人原本只是調侃,見狀紛紛變了臉色:“哎,慕道友——!”“那可是鳳宮主給你的……” 可沒等他們勸完,那封信便已經灰飛煙滅了。 而后慕寒陽生怕做的不夠決絕,像是在向不存在的心上人和天下人展示自己的忠貞一樣,他忽略心頭逐漸彌漫的鈍痛感,從儲物戒中拿出剩下所有的信紙,當著無數驚愕的面孔,把那打信紙全部付之一炬了。 而后全場酒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鴉雀無聲,自那日起,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麟霜劍尊和寒陽劍尊的道侶之名,果真是麟霜劍尊強求而來的,而寒陽劍尊心中心心念念的,依舊是他那個沒有在人間留下任何痕跡的心上人。 時至今日,慕寒陽其實還記得看著火焰吞噬那些信時,醉意麻痹之下心頭的微妙刺痛感。 如今,那股遲來的刺痛終于綿延成了滔天的苦楚,吞沒著他的理智,攪碎了他的靈魂。 他的小師弟先前從未到過凡間。 他曾不止一次許諾過要帶他的師弟和小師妹一起下山,然而那人從新芽等到化形,又從化形等到渡劫,五百余年過去,卻依舊沒能等來他的承諾。 最終他的師弟終于耐不住師妹的苦苦哀求,于是趁著清閑,帶著師妹偷偷下山,進了人間游歷。 紅塵萬丈,迷了小師妹的眼,她流連得幾乎忘了自我。 然而她師兄游歷不到半天,心心念念的卻依舊是他那個強求而來的道侶。 他分明只是聽了出人間最普通不過,連凡人都覺得無趣乏味的戲,卻心心念念著要分享給師兄看,甚至因此未能等到回仙宮,便迫不及待地抄錄下遞送給慕寒陽: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保ㄗ?) 只這一封信,換來了無數人的戲謔和慕寒陽的惱羞成怒,最終迎來了燒去一切的火光。 而如今,火光散去,大道將傾,像是一語成讖一般,天地相合,山川傾覆。 慕寒陽手上那封帶著血跡的信上,再沒了昔日溫柔含蓄的噓寒問暖,只剩下了輕飄飄的一句話: “此去無期,愿與君絕?!?/br> 第8章 重生 素來恃才傲物不可一世的寒陽劍尊,在看到信紙上那短短的一行字后卻驀然一愣。 有那么一瞬間,周圍的天地在他眼中都變得黯然失色起來,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耳鳴聲。 然而大音希聲,身處那股轟鳴聲中的慕寒陽反而感覺自己一瞬間失去了聽覺,什么都沒聽到。整個人宛如深陷囹圄般,過了良久才慢慢意識到到底發生了什么。 而后巨大的恐慌瞬間抽走了他四肢中的所有力氣,他緩緩從信紙中抬眸,那神色間的空白和悲愴幾乎濃重到了讓人窒息的程度。 他一滴淚都沒有流,可神情間難以言喻的哀慟和說不出的悔恨濃烈得幾乎直上云霄,惹得他周圍那些友人見了都忍不住震驚且動容。 然而鳳清韻看著他師兄如此模樣,心下卻好似在看別人的一生一樣,一點多余的波動都沒有。 他們之間的感情就像是沙漏,他對慕寒陽的情誼早就在一天天的消磨中被漏了個空空蕩蕩。 眼下看著他師兄痛哭流涕的模樣,他非但一點多余的感情都擠不出來,反而滿腦子都是另一件事——龍隱臨死前所言,到底是何意? 慕寒陽的恐懼在這一刻終于成了真,曾經滿心是他的師弟,眼下面對他的哀慟卻無動于衷,反而心心念念著另外一個人留下的話語。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其一?!?/br> 鳳清韻一邊默念這句話,一邊又在思索他眼下這種玄之又玄,明明該神魂俱滅,卻又好似帶著生機的狀態是怎么一回事。 但他連多余的探查動作也做不了,他甚至做不到“低頭”這個動作。 亦或者說,鳳清韻現在并不能稱之為“個體”,反而更像是傳說中合于大道,作為一種無痕無體的意識而存在于世間。 正當鳳清韻陷入沉思時,他眼前滔天的洪水之間,船頭之上,慕寒陽死死地攥著那打信紙,任由身旁人苦苦勸阻,終于從那種痛不欲生的狀態中抽離了一些。 緊跟著他的淚水便決堤而出,當即便打濕了信紙上僅存的墨跡。 堂堂仙宮之主,正道魁首,眼下哭得卻像是痛失珍寶的幼童。 那些疲于奔命的修士第一次在向寒陽劍尊乞求幫助時沒有得到回應,更是第一次見他如此模樣,以至于一時間他們都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滔天的黃泉水卷積著末世一起襲來,載著數百人的船只在洪水中飄零,然而慕寒陽生平頭一次忽略了他最為重視的蒼生,好似要把這些年的懊悔通通由淚水還給鳳清韻。 然而鳳清韻并不在乎。 倘若一百年前,甚至不用一百年,倘若幾年前他看到慕寒陽為他哭成這幅模樣,恐怕早已欣喜若狂了,然而眼下他卻對此置若罔聞,反而抬眸眺望遠處——那是魔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