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拔河
李牧星快步奔向場地的另一邊,見到那個坐在椅子上歪頭閉眼的人,果然就是剛才的女人。 “女士,聽得到我說話嗎?”李牧星拍了拍女人的肩膀,見人已經完全失去意識,立刻抱起她,放倒在地。 “快打電話叫救護車,說這里有人暈倒,心跳已經停止,情況很緊急?!彼瘒樕档哪硞€女孩冷靜吩咐,又轉頭跟另一個男孩說,“你去把AED拿來,就在屈臣氏外面那個扶梯口的旁邊墻壁,有一個掛著的醫藥器材,快取下來給我?!?/br> 說完,就跪下來對女人進行心肺復蘇。 “你是誰的手下?在這兒搗亂什么!她是誰的人?”身后人大呼小叫,在場沒人敢動。 “她是醫生!聽她的!”郎文嘉的吼聲蓋過那人的聲量。 “Leo,這不行啊,拍攝進度已經落后……” “蔡總監,你如果不想背負屬下在工作時猝死的責任,就請安靜待在一邊?!?/br> “什么,猝死……” “快照醫生說的做!” 郎文嘉的聲音像石子一樣,驚起死水似的現場,所有人亂成一團,有人打電話,有人阻止群眾拍照,有人安撫模特和明星,有人只是站在原地哭。 李牧星無暇理會周圍的紛亂,只專心的有節奏的按壓女人的胸口,再俯下身人工呼吸,可女人的呼吸依然不規則且緩慢,心跳不知已經停滯多少分鐘了。 “AED還沒來嗎?” “來了?!背龊跻饬?,拎著AED奔過來的是護士長。她在二樓看到sao亂,立即反應過來。 她們配合默契,一人剪衣服,一人貼電極貼片。在看到護士長拿起急救剪刀時,郎文嘉馬上喊人拿掛滿衣服的移動衣架圍住她們,那個蔡總監不知道躲去哪兒了,現場的工作人員全聽他的指揮。 機器判斷需要電擊,兩人后退半步,李牧星按下電擊按鈕。 電流穿過女人的身體,她的肌rou猛地抽搐一下,李牧星屏住呼吸摸向她的頸側,當指尖感受到微弱的跳動,緊繃的臉色才松了些。 “她的心跳恢復了,可是還無法自主呼吸?!?/br> 她和護士長輪流為女人人工呼吸,直至外面有人喊救護車到了。 女人被抬上擔架送走,植物園里還是亂糟糟的,氣氛低迷,不過這也不關李牧星的事了。 她讓護士長找到趙護士一行人后再傳訊息給她,自己找了一個幽靜的地方坐下喘氣。 強烈的疲憊感涌上腦袋,她正閉眼休憩,有股暖意突然貼上臉頰,嚇了她一跳。 睜開眼,就見到郎文嘉的臉,他彎下腰,正仔細看她: “嚇到你了嗎?” “沒事?!崩钅列亲鄙碜?,深呼吸幾口,平復激烈的心跳。 “不好意思,我只是想送杯熱巧克力給你?!?/br> 他遞來飲料,李牧星想伸手去接,卻發現自己的手在顫抖。 這是她的毛病,神經越緊繃手越穩,但只要一松懈,手就會抖個不停。 郎文嘉也看到了,他沒多問,只是不讓李牧星接過飲料,改為親手喂到她的嘴邊。 “小心燙?!?/br> 李牧星霎時分不清手在為何顫抖了,身子僵硬地喝起熱巧克力,冒出的熱煙瞬間讓視線朦朧,只能聽到郎文嘉的聲音: “剛才幸好有李醫生在,剛才醫護人員跟我說那個女孩應該不會有大礙,能被救回來真的是太好了,謝謝你,李醫生?!?/br> 熱飲潤濕唇舌,身子也回暖了些,李牧星輕聲說: “沒什么?!?/br> 她看了看外面,拍攝現場已經恢復秩序了,郎文嘉也望過去,一直揚起的嘴角難得平成直線,眼底也沒有笑意。 “你剛才好像跟其他人吵架了,之后不會有事吧?” 李牧星扭了扭肩膀,先打破寂靜,她總覺得和郎文嘉安靜坐著好奇怪。 “你是說蔡總監嗎?他已經走了,這里不歸他管了,總編會親自過來指揮,大概在五分鐘后,你就會聽到她的高跟鞋聲?!?/br> 郎文嘉勾起有些冷的笑意: “也不知道蔡總監被追究的責任是差點讓下屬猝死,還是耽誤了一天就要燒掉三十萬的拍攝進度?” “你今天也要繼續待在這里?”李牧星問道。 郎文嘉聳聳肩,說: “得看總編的安排,我手頭上的工作已經結束了,不過如果能快點讓全部人解脫,早點回去休息,我是不介意加班?!?/br> 他又看向拍攝場地,嘆了一口氣: “其實他們的心里都很慌,這種事情不是第一次了,可是天塌下來了,dead line還是得趕上?!?/br> 李牧星將他的反應看進眼里,聲音不知覺放柔: “還能怎么辦,也只能努力做好眼前的事了,然后盡量撐著最后一口氣爬進醫院,祈禱醫生能把你們拉回來?!?/br> 她的語氣很溫柔,說出來的話卻多少有些地獄,郎文嘉搖了搖頭,無奈揚起嘴角,也不知道李醫生到底在安慰還是在嘲諷。 “好,我會盡量別死在救護車上。不過,還是別讓事情發展到這么嚴重吧?!?/br> 李牧星的語氣變得慎重,說: “嗯,所以要好好休息啊,郎先生?!?/br> 郎文嘉這才轉過頭去看她,和她安靜凝視的目光撞得正著。 “謝謝你的關心,李醫生?!?/br> 郎文嘉笑道,眼角也揚起,多了幾道紋。 護士長的簡訊傳來,說在停車場等她,她起身告別,郎文嘉也跟著站起。 “如果沒時間吃飯的話,可以吃看看燕麥片,有一個牌子的沖熱水就可以了,吃起來很像粥?!?/br>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一直沒移開,李牧星忍不住晃晃身子,讓自己的肢體表情自然些,說要走了,又開始胡言亂語,介紹起麥片牌子。 郎文嘉聽得很認真,一直點頭,眼神似笑非笑的。 幸好有個戴貝雷帽、打扮時尚的年輕女孩來找他,打斷了他們的談話,李牧星揮了揮手,郎文嘉也用嘴型跟她說掰掰。 轉身時,她和那個女孩打量的眼神對到了。 李牧星往前走了幾步,依稀還能聽到他們的談話聲。 “老大,華燁姐說我們可以走了,她明天早上十點會過來工作室挑照片?!?/br> “讓她明天晚上或后天再來,說我們的人今晚收工了,要回家睡覺,沒人給她修圖?!?/br> 回家睡覺嗎?他今天會回家嗎? 李牧星沒有放慢腳步聽多一些,反而因為胸腔涌起的某種滂湃心潮,腳步不知覺加快,呼出的氣息燥熱難耐。 zuoai也可以包括在“好好休息”的范疇里。 她抿唇,舌尖隱秘又快速舔過一圈嘴唇。 這種身體使出全力碰撞,濡熱深入的咬合、全身皮膚沾滿黏汗的“運動”,非常適合宣泄壓力,腦袋和體力都被榨得干干凈凈的睡眠質量超棒的。 今夜,找個理由和他在小區偶遇吧…… 李牧星回家后洗好澡,噴上香水,還特意從衣櫥深處挖出一件低胸蕾絲睡衣,打算等下下樓再套件風衣就好。 她沒等來郎文嘉,只等來了醫院的緊急電話。 “李醫生,402房的劉mama……不,是郭明綠女士突然心律嚴重失常,吳醫生請你快回來!” 李牧星再回家時,已經是隔天傍晚。 她幾乎是用拖的,把自己無力的身子從車里拖出來,一只野貓跑來她的腳邊不斷蹭,叫聲凄涼,爪子一直撓她的褲腳。 她轉頭望去,才發現車位后的花壇上,一只帶有黃色斑點、尾巴特別長的小奶貓正靜靜躺在那兒。 “不不不不?!毙乜谠僖淮谓g痛,像所有血rou都在往內扭,李牧星撲過去把小貓抱進懷里,小小只、毛茸茸的,但是毫無溫度。 “不要這樣,小問號,再撐多一下下,不要這樣?!?/br> 她把它裹進外套里取暖,用力搓它的背,不斷喚它。 它的mama和兄弟姐妹都圍在李牧星身邊。 小問號的體溫沒有恢復,李牧星的指尖變得和它一樣冰冷。 貓mama跳上她的大腿,嗚咽著舔舐死去小孩的毛發。 多么相像。李牧星雙眼渙散,像在看它們,又不像在看它們。 和剛剛那個女孩抱住蓋上白布的母親痛哭流涕的一幕多么相像。 兩束扎得小小的溫馨的花束壓在母女之間,藍的黃的花瓣碎了滿地。 在她剛剛實習時,指導教授曾告訴過她,醫生就是在和死神拔河,有時是他們這里拉得多一點,有時又換死神拽過去多一點,這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比賽,最重要的是永遠都不要放開手中的繩子。 可是,老師,繩子從掌心猛地擦過往前沖的那種恐懼與失重感,真的好難好難。 天光黯到極致,突然下起了細雨,早春的夜雨,針針刺骨,頭發和外套都被打濕,像繭一樣重重包裹住她。 貓mama和其他奶貓已經去躲雨,李牧星還抱著小問號,麻木坐在花壇上。 她感覺今天真是糟糕透頂了,和二十多年前爸媽決意離婚,誰都不要她的那天一樣糟糕。 發梢的雨絲不斷滴在眼角,像流不盡的眼淚一直往下淌。 李牧星收緊臂膀,抱緊懷中的小貓,一直在心里跟它說不要怕、沒關系的。 雨似乎停了,打在身上的雨滴消失了,可雨聲沒有停。 有人在她頭頂撐了一把傘。 睫毛顫了顫,李牧星抬頭,感覺又見到了似曾相識的一幕。 驟然亮起的街燈,將身后人燒出一圈白濛濛的輪廓,光暈被拉得長長,穿透半透的黑綢傘面落在他的眉骨。 這次還是郎文嘉先喊了她: “李醫生?” ---- 臨時修文,遲了一些。 明日周四無更,如果豬豬達到了就會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