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敗俱傷(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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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明明可以做到全身而退的。 隨著高摯入室,羅浮玉起身來到化妝臺前,用高摯送的那根點翠鳳簪挽了發髻,孔雀藍尾羽掃過頸間。 門外是小唐匆匆離去的身影,高摯見她沉默于是在她身邊的蒲團跪坐:“最近睡得好么?” 羅浮玉愣了一下。 她確實已經連續失眠了許久,也不僅僅是因為二房的事情。 緊接著她輕輕搖搖頭:“沒事......二叔和茶山的事情我會處理好。 “我又想了想,這段日子你先帶著觀承先去香江找靜虛子吧,順便把他的三歲生日過了?!?/br> 高摯蹙眉,看向桌案上攤開的黃紙。 心里隱隱不安,但看著羅浮玉欲言又止最后還是緘默的側臉,也只能先答應。 用過飯后,羅浮玉破天荒允許羅觀承去云虬洞景區買一串棉花糖吃。 金線繡的長命百歲薄毯染著沉檀香,高摯看她把它迭好,塞進啦兒子的小熊書包里。 羅浮玉抱起回來吃了滿嘴糖漬的觀承,為他擦拭間,衣衫微敞,露出高摯前幾日在鎖骨處咬的齒痕。 姆媽痛痛?孩童指著她頸間紅痕。 羅浮玉笑著將兒子小手一一擦凈:這是姆媽亂畫的護身符。 “我也要,我要畫在正面?!?/br> 觀承說著,就要去夠后脖領,那里的符咒今早又新勾勒了一遍。 羅浮玉抓過他亂揮的小拳頭,細細囑咐:一會兒姆媽給你別的符紙,到了香江也要貼身帶著。 奶香混著沉香味沖進鼻腔,吃著棉花糖的羅觀承摟住她脖頸:姆媽也去! 羅浮玉渾身一顫:“姆媽,姆媽要晚幾天去......寶,你要聽爸爸的話?!?/br> 高摯看著她比道袍還白的唇色,忽然開口:“不給我也寫幾張護身符么?” 羅浮玉抬頭,看向她這位內心深處就不信神靈的丈夫。 眼里萬千情思閃過,幾乎是用撕扯的力道將孩子塞給高摯。 “當然寫?!?/br> 哪怕是換個心安理得。 離開前,高摯望向經閣方向,羅浮玉正倚著朱漆廊柱吞藥片,夕陽把她影子拉得很長,像截將斷未斷的絲弦。 去機場的路上,高摯下意識摸向胸口,那里裝著臨行前她塞給他的符紙。 爸爸,姆媽說這個符要放在枕頭下面。 羅觀承掏出口袋里皺巴巴的黃表紙,朱砂咒文被壓皺,一角翹起黏住半邊。 后視鏡里,蘭城燈火漸次弱去,可他仿佛看見云虬洞方向亮著一點幽藍,像是長明燈重新燃起的信號。 內心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高摯單手摸出口袋內的東西。 所謂的護身符咒上,“生死不離”四字被她描得殷紅如血。 霓虹混著雨絲在車窗外扭曲流淌,想起她最近種種行為,高摯攥著殘頁的指尖發白。 “生死不離”的離字最后一勾幾乎劃破宣紙,像和羅浮玉歡愛被他頂到極致時在他后背抓出的血痕。 高摯受夠了一味地隱忍她的不言不語,突然猛打方向盤調頭,輪胎在柏油馬路上摩擦出刺耳鳴響。 蟾宮經閣的燭火在雨幕中飄搖。 高摯把觀承交給了還未睡下的道童看顧,折身往正殿走。 踹開虛掩的門扉時,羅浮玉手里握著銀刀,道袍衣袖半挽。 血線順著小臂的橙紅色的咒蜿蜒進銅盆,水面浮起詭異的金紋。 他曾在妻子和叔父們的爭吵中拼湊過關于羅浮玉自小被送回來道觀的前因后果,羅老爺子相信這些,更聽從靜虛對羅浮玉的推命演算,大約不是什么吉利話,不然她手上的那道符咒也不會代表了鎖魂。 一瞬間,想起羅父的病魔,羅母的早亡。 高摯不喜歡把個人的命運和虛無縹緲的命理結合在一起,可看著女人正在進行他看不懂的儀式,上前奪過匕首砸向墻角。 羅浮玉蒼白的臉浸在燭光里,她看著男人急忙給自己纏止血布,沒有掙扎,反而還有心力調侃:呵,你這樣子,我都怕遲早有一天你要拆了蟾宮。 血腥氣混著降真香催生出某種癲狂,高摯掐著她下巴吻上去,鐵銹味在唇齒間漫開。 你當年自己都說,這些不過是騙香火錢的把戲?!?/br> 羅浮玉突然咳嗽起來,血沫濺在袖口,冰涼的唇又貼著他頸側,答非所問道: 我算是知道,觀承的性子到底像誰了......執拗,認死理...... 蒲團承受著兩個人的重量,高摯把女人抱上膝頭,然后聽到羅浮玉呢喃:其實我一直沒和你說,當年觀承周歲晏上,青巖推演說他怕是活不過三歲?!?/br> “起初我也以為是在講觀承隨了我的病弱,可醫院也跑了,藥也吃著,我突然發現天災人禍這么多,病痛反而是最先可以預防的?!?/br> 青巖子的話每晚都像魔咒,纏繞地她喘不過氣,一直到懷上二胎都沒有好轉。 隨著觀承兩歲生日一過,羅浮玉都數不清那是第幾個失眠的夜晚,她攥著靜虛子給的符咒跪在長明燈前,供臺上是程擇善找來的典籍。 上面說,借來的壽數可以用血親來還。 羅浮玉遲疑地按照步驟進行了第一次儀式。 如果她生命中注定要有一個活不長的孩子,那么她寧愿是肚子里的胚胎。 一命換一命。 就這么膽戰心驚地等待著何時靈驗,直到她懷孕四個月時毫無察覺地吃下了那盤rou餅。 她真的流產了。 高摯不信命,她何嘗不曾猶疑,可是流產那天的痛又是那般刻骨銘心,一時間她甚至分不清這次人為意外的“主謀”究竟是她在羅家的敵人還是那個信了借壽的自己。 我把他埋在桂樹下了。 羅浮玉突然笑起來,說的話在外人聽來指代不明。 可高摯聞言渾身血液凝固,突然想起前幾日,老道托人給觀承送來的鎏金長命鎖內側刻著“借壽”的篆文。 眼淚混著唇角的血絲,羅浮玉的指尖劃過高摯劇烈起伏的胸膛。 長明燈里添了他的胎發,你說......這里燃燒的,究竟是誰的命數?羅浮玉眼里盛滿了偏執,“言出法隨,有些事情我當時選擇種下的因,結出了苦果讓我自己獨吞就好?!?/br> 羅浮玉又陷入恍惚中,高摯捧住她的臉:“可你不是活過春天了么……你不要有事,觀承也不會有事......” 或許第二個孩子可以無病無痛地長大,可看著觀承的小臉,羅浮玉只想要她能掌控的現在,她不想要飄渺的未來了。 她就要現在眼前的觀承平安順遂。 這場身理和精神的病痛像是她親手鍛造的鎖鏈,困住了別人,也困住自己。 以骨為燈芯,以血為燈油,在神靈與閻羅的棋盤上羅浮玉早就想好了,不論靈驗與否,她都愿意試一試,只要能搶來一隅生天。 高摯暴怒著按住她還在滲血的手背,卻在觸及她眼神時陡然僵住。 那是困獸瀕死時的亮光,裹挾著玉石俱焚的快意。 就讓我迷信一回......”羅浮玉抓著高摯的虎口不放,“難得我這么虔誠地祈求些什么,就讓我堅持到立春那天吧......” 讓我看到觀承平安地過完他的三歲生日。 羅浮玉發力推開高摯:先帶孩子走吧。 暴雨砸碎在琉璃瓦上,高摯心痛如絞,看著一臉決絕的妻子,還是順從抱著兒子離開了蟾宮。 道觀飛檐漸漸隱入雨霧,手機在午夜瘋狂震動。 道童發來的照片里,羅浮玉裹著墨色大氅跪在蒲團上,腕間紗布滲出暗紅。 商務艙內,羅觀承看著窗外,攥緊染血的護身符:爸爸,姆媽會變成星星嗎? “不會的?!?/br> 她不會,他也不允。 如果這樣的荒唐能買她心安,那他愿意奉陪,只要她還在他身邊。 ——— 羅浮玉讓人遞交了材料后就開始閉門不出,少見地連公務都沒處理,在紫檀桌案上堆積成山。 立春前一天,審計組查封了二房的別墅和資產終于見報。 二叔母的哭喊聲在殿門外響起時,羅浮玉終于打開了殿門。 羅浮玉,你沒有良心!當年你二叔父怎么對你的,你如今半分情念都不給,還要背后捅刀...... 聽著咒罵,羅浮玉倚著紫檀案,撐起一抹笑:二叔挪用公款、你給蟾宮送蝦餃的時候,怎么不想想我叫他一聲二叔、觀承也叫您一聲小奶奶呢? 道童領著安保把人請出去的時候,羅浮玉緩緩背過身,強裝微笑后的臉血色褪盡。 子夜時分,羅浮玉將睡未睡之際恍惚聽到正殿傳來重物墜地聲。 抓起匕首,她散著發摸著聲源過去,入目就是二叔公跪在供臺前擦拭青銅燈樹的場景。 琉璃盞里的靛藍燈油泛著詭異光澤,他指尖拂過盞底刻著的 玄乙 篆文,忽然將整盞燈掀翻在地。 羅浮玉僵住,道袍廣袖滑落,露出纏著紗布的小臂。 火苗舔舐著青磚縫里干涸的血跡,那是幾日前她失心瘋般割破手腕滴落的,不許道童們進來,所以從急診室回來后一直沒好好清理。 老人突然開始當著羅浮玉的面一盞一盞地砸起北斗七星燈來。 她怒目,看著這位陪伴自己長大的長輩的眼中幾乎能淬出毒。 “二叔,你不該碰這些燈的?!?/br> 琉璃碎片扎進羅仲明的掌心,白發間沾上了香灰。 羅玄乙,你看看這些長明燈!二叔父的咆哮震得她耳膜陣痛,我早該在靜虛給你批命時勸老爺子一早就掐死你! 你以為當年為什么送你來道觀......用這些燈續命?鎮魂罷了!鎮著你這個會吸盡羅家氣運的妖孽! 鎏金燈臺突然砸向神龕,最后一排長明燈落地,羅浮玉瞳孔瞬間豎成線狀。 二叔父被她宛若毒蛇一般的眼神驚得忘記接下去的質問,然后他看著她一言不發地彎腰去拾燈芯。 guntang的燈油在羅浮玉的掌心燙出一個個水泡,她像感覺不到疼,自顧自將殘芯湊到長明燈前。 火苗重新竄起的瞬間,二叔父突然撞開聞聲趕來的道童,攥住她的手。 “我有半點說錯么?你活過春天已是僥幸,你光記著批語前半段夸你七竅玲瓏心就在公司里攪弄風云,很快活吧......父死母亡,夫離子夭,難不成后半段你就全忘了嗎?” 羅浮玉掙扎起來,門外傳來急躁的腳步聲,本應該在香江的高摯破門而入。 一高一矮兩道身影糾纏著,guntang燈油潑向羅浮玉面門的剎那,高摯將人護進懷里閃避。 抱著人鏘鏘擦著圓柱躲避熱油時,他聽見羅浮玉很輕地笑了一聲。 那笑聲像淬了冰的銀針,細細密密扎進四肢百骸。 十多分鐘后,警笛聲響徹云虬洞,救護車、警車將蟾宮包圍。 羅浮玉失魂落魄地任由高摯攬著。 她聽不清警察的問題,看著另一輛警車里二叔父蒼老緘默的臉,然后掙開高摯獨自走進蟾宮。 折騰了一夜,等高摯應付了警察回到殿內,經閣、臥房都沒看見羅浮玉的身影。 紫檀桌案邊的火盆燃燒著,里面還殘存著未燃盡的文件。 供臺邊傳來動靜,高摯快步走過去,果然看見羅浮玉跪在蒲團上一盞一盞地擺放被二叔父掃落的長明燈。 她供奉地無比虔誠,地上凝固的香油她直接用指甲一點點地去摳。 明明平日里她也是十分臭美愛嬌的人。 水蔥似的指甲里裹了泥,還摻了血絲。 高摯跪在她身邊,握住她的手腕。 羅浮玉只是掀開眼簾輕飄飄看了他一眼,抽開手繼續撿著燈芯和碎琉璃。 高摯看著她的狀態覺得不太對勁,緩聲詢問:“重新刻了八字再供不是一樣么?” “不一樣,不一樣的......”羅浮玉輕輕重復著,對一地的殘碎格外執著。 碎了。 碎了好多。 偏偏明天就是立春了。 碎了。 突然,羅浮玉往后癱倒,斜靠著供臺捂臉痛哭出聲。 高摯一顆心仿佛被狠狠捏住。 他走上前把人攬進懷里,下巴擱在她的發旋:“好了好了......” 脖頸間傳來溫熱的濕意,羅浮玉的手突然捂著肚子,不斷喊著疼。 羅浮玉痛苦地呢喃著:“疼,好疼......高摯,我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