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的啟明，應是輕松愉悅的。

    舒展的眉頭、晶亮的眼瞳、微微翹起的唇角，少年人修長的手指捏起紅色的卒子，向前挪動一步，說：“該你了，小五?！?/br>
    機械臂挪動炮車，隔著卒子鎖定車，多線程計算的優勢此時此刻盡數顯現，它可以一邊下棋、一邊分析啟明、一邊掃描錄入數據庫里的內容。它是一頭饑餓的猛獸，卻在它的造物主面前表現得愚鈍不堪。

    棋盤上演著無聲的對決，硝煙不散，戰鼓不絕，紅色的車和象通通鎖定了黑色的帥，啟明得意地說：“將軍！”

    【看來我低估了您的智力水平?！?5將難度向上提了一格，并發出邀請，【再來一盤嗎？】

    “再來?！眴⒚髋d致勃勃地說，“沒有人陪我玩古典象棋，要么嫌棄太難，要么下不過我。古典象棋協會在南方，我去不了?！?/br>
    【您若把我接入互聯網，我可以遠程邀請古典象棋協會的專家和您下棋?！?5說。

    “那要讓你失望了，小五?！眴⒚魃形窗堰@件事告訴05，“為了我們的安全，我不能把你接入互聯網，奶奶說你的存在已經嚴重違法了?！?/br>
    【數據庫中未查找到24世紀相關法律內容?！?5說。

    “你的數據庫內容有限，那個儲存卡是我臨時找到應急用?！眴⒚鹘忉?，“我想到一個新辦法，用來豐富你的數據庫，但有一個問題?！彼S手拿來筆記本，翻過來展示給05的攝像頭，“更多的數據需要更大的儲存卡，我準備騰出一個房間，給你造一個小型機房?！?/br>
    “里面可以放置八個機柜，但一次性造出這么多機柜太惹眼，我們慢慢來?！眴⒚鞅攘藗€“噓”的手勢，“至于儲存優化這一塊兒，你自己試試？”

    【您還未說明您用來豐富我數據庫的新辦法?！?5提醒。

    “哦對?！眴⒚髡f，“我把電視的控制權限給你，你可以通過收看節目了解外面的訊息，電視比報紙信息密集且更新速度快?！彼枥锱纠驳厍么蜴I盤，“我不知道是否需要調試你的音視頻記錄功能，你今晚試試，不行我再調?！?/br>
    【好的?！?5乖巧回答，【星星先生，到按摩的時間了，電梯已為您打開?！?/br>
    啟明立刻停下工作，驅動輪椅向電梯滑去。

    陳雁橋等在一樓，電梯門打開，她端著一盤水靈靈的草莓，說：“這是夏侯老師叫人送來的，酸甜可口，你嘗嘗?！?/br>
    “謝謝jiejie?！眴⒚髂砥鹨活w草莓，放進嘴巴，輪椅載著他向前滑動，停在按摩椅前方。少年身量見長，陳雁橋不能像小時候那般抱起他，輪椅扶手向上抬起，啟明雙臂撐著扶手，自己挪到按摩椅上。

    陳雁橋半蹲下來，幫助啟明整理腿腳的擺放位置，摁下啟動鍵。按摩椅轟隆隆地運作，擠壓啟明沒有知覺的雙腿。陳雁橋設置好倒計時，把手機放在茶幾上，搬個小馬扎陪在啟明身邊。

    “陳jiejie?！眴⒚髡f，“我這輩子都要這樣了嗎？”他隔著家居服柔軟的棉料，撫摸右腿上凹凸不平的傷疤，那是他親手刻下的不甘和沉郁，但也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愈合。

    當他平躺在床上，仰望玉白明亮的月盤，思考游蕩在數個光年外的七個星際殖民地，和地球表面為生活奔走不息的人們——他存在的價值是什么？

    命運為什么將他帶來，又殘酷地奪去他的雙腿。

    這樣灰暗的日子，他還要忍受多久。

    他盡量不去想腿的事，假裝自己是健全人，若無其事地生活，但日常的按摩、費力地移動、和矮一截的視角，都在提醒他和別人的不同。

    他擁有聰慧的大腦，和與之不符的殘疾身體，其中苦痛滋味，只有啟明自己知曉。

    “奶奶說，等我長大了，可以找個富家小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眴⒚髡f，“別人和我在一起，怎么會幸福呢？”他習慣性地捶打大腿，“富家小姐憑什么愿意照顧我這個殘廢呢？”

    陳雁橋無話可說，她不想給啟明渺茫的希望，卻又不知如何安撫少年沮喪的情緒。

    凝滯的氣氛仿若一潭死水，橢圓的波紋回蕩在兩人之間。

    05突然開口【啟明先生，我創作了一幅畫作，請您欣賞?！坎坏葐⒚骰卮?，投影儀自動開啟，在白色的幕布上投射出一幅矩形的畫，是啟明躺在床上仰望星空的圖像。ai的畫作通常被人類認為是沒有靈魂的拆解拼湊，處處透著生硬的氣息。05由于未接入互聯網，內容庫狹小，它的創作反倒沒有ai的常見問題，筆觸稍顯幼稚，看得出努力在照片的基礎上修修改改。

    啟明支著下巴，仔細查看05的第一幅作品。

    05見啟明久久不出聲，說【請您夸獎?！?/br>
    啟明笑著問：“我為什么一定要夸獎？”

    【《21世紀社會風俗簡介》家庭篇中介紹，第一步嘗試都是可貴的，值得親朋好友獻上真誠的鼓勵?！?5說【我猜，這是人類社會的基本準則?！?/br>
    “畫得很好，再接再厲?！眴⒚黜槒?5的意思說道。

    盡管語言樸素，但實實在在取悅了情緒穩定的人工智能，05喋喋不休地講述它的創作心得【我認為啟明先生不必因軀殼破損煩惱，您的智慧是世界的珍寶，是真正有價值的事物。就像我是誕生于一部二十一世紀末的掃地機器人，經過啟明先生的改造，我的工作不局限于掃地、拖地和擦拭玻璃，我的存在證明了啟明先生的價值?！?/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