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落日山谷正在建造一座骷髏之都。 西邊骷髏們造型古怪而高聳的住宅拔地而起,花田里出現了新的街道,東邊遍布骷髏頭的商業區大概是骷髏們的娛樂場所,還有一些巨大的、驚悚的雕像們正在搭建龍骨架。 看起來一座屬于骷髏們的亡靈之都正在拔地而起。 雖然風格有點的驚悚。 周粥粥仔仔細細地研究了一番,眼尖地發現了骨架子大公的純金雕像。他的肩膀上是一只振翅的純金小惡龍,眼睛的顏色都和她一模一樣,正在抱著金幣數錢。 她跑去問安德烈:竟然還真的是他們的雕像。 普通情侶紀念愛情的方式是掛個同心鎖。但是安德烈大公的方式是在山谷塑金身。 活人被做成雕像的感覺非常奇怪,但周粥粥很快就被大公說服了。 “那座雕像會成千上萬年地屹立在花田里,直到??菔癄€?!?/br> 骨架子大公和小惡龍也會永遠地坐在那里,片刻就會定格為永恒。 聽起來還怪浪漫的。 周粥粥于是沒有再糾結塑金身的事了。 她還沒有想到“永恒”那么久遠的事情,對于她而言,明年、后年的事情就是很久以后了,現代人更推崇及時行樂。 但對大公而言,他一輩子只會有一個愛人。 在骷髏們的世界,因為早就死去,他們會固執地堅守著,把心上人刻在骨頭上,懷抱著忠誠的愛在墳墓里無數次蘇醒、沉睡。所以一旦做出了選擇,就是永恒。 安德烈大公通過電影對新世界有了一些了解。在這個新時代,更換愛人是常事,忠誠不再被歌頌,反而激情和及時行樂才是主潮流。人們把“喜歡”掛在嘴邊,卻極少談起“愛”。 他認為將忠誠說出口可能會被嘲笑,于是謹慎地從不將此宣之于口。包括自己是如何地喜愛那只小惡龍,全都被他藏在了心里。 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隱晦地表達對她永恒的忠誠。 第48章 骷髏驚魂夜(十八) ◎愛情與殺死雄鹿◎ 秋天快到尾聲的時候,周粥粥收到了一封律師函。 來自姨婆的孫子一家,是關于小酒館遺產繼承的一些糾紛。 周粥粥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回想了一下。在盂蘭節之前,為了宣傳小酒館,周粥粥在社交平臺上發布了一些黃泉小酒館的視頻制造熱度。 當時姨婆的遺產沒有人爭,是因為落日山谷不安全,還有個瘋子艾德琳住在小酒館里,所以周粥粥順利地拿到了遺產。大概是看見本來陳舊、無人問津的小酒館變得生意興隆,他們這才打起了主意。 簡單打了個電話過去詢問,得知他們想要三百萬就放棄爭奪遺產,周粥粥干凈利落地掛了電話。 安德烈大公建議她邀請他們一家來山谷里做客,但是周粥粥更想要用活人的方式解決。畢竟律師函都寄過來了,她必須去一趟忘川市打官司,不從法律上明確小酒館的歸屬權,后續就會非常麻煩。 畢竟,她以后還是要去活人世界的,總不能誰來找她麻煩嘎了誰吧? 關于這一點,家里的危險分子倒的確是這樣想的。 他告訴她,等到她也變成骨架子之后就可以這樣干,誰惹了她都可以把對方變成骨灰。顯然,惡龍mama是一個很壞的榜樣。 不過惡龍mama勉強尊重了她的決定。 周粥粥要動身去忘川市了。她收拾了行李反復問了好幾遍:“你真的不跟著我去么?” 安德烈大公朝她擺擺手,裝作漫不經心地翻著一本菜譜。 仿佛和從前周粥粥出去摘蘑菇都要派幾只烏鴉尾隨的cao心樣子判若兩人。 安德烈大公說,他要照顧他們的孩子瑪麗。 其實是因為要是眼巴巴地跟過去,仿佛顯得他非常粘人似的。在他們的年代里,騎士們離開家鄉的時候對新婚妻子依依不舍是一種軟弱的表現。而且安德烈大公也不習慣將思念、不舍這種感情宣之于口。 于是等到周粥粥上了唯一一輛出去的綠皮火車后,安德烈大公就優雅地坐在了車頂,懷里還有一只瑪麗。 唯一的波折就是:等周粥粥換了高鐵后,優雅的安德烈大公就在過洞的時候散架了兩回。 …… 周粥粥在火車上收拾東西時,感覺背包里有yingying的東西,她伸手一摸,發現背包底下裝了一把方便兌換的小金豆。 小時候周粥粥的同學書包里就有很多這種塞在各個角落里的錢,因為父母總會擔心小孩弄丟錢餓肚子。 當時富有的小粥粥裝作看不上這一兩塊錢,其實是因為她的爸爸mama從來不塞錢。 突然間看見了這一把小金豆,她感覺新奇又好笑。 聽見了報站聲,周粥粥有點恍如隔世。上次她離開忘川市還在半年前。她拎著行李箱離開的時候,父母沒來送她,甚至是一周后才發現她離開的。背井離鄉沒有想象中那么困難,在距離故鄉千里外的落日山谷,她找到了平靜和幸福的生活節奏。反而回到了故鄉,那種熟悉的壓抑的感覺和空氣一樣沉重潮濕。 她出了車站,看見了一只烏鴉追著她。 她停下來,烏鴉也就停留在電線桿上。 她發現才過去了一個下午,她就開始想念安德烈和落日山谷干燥的風了。 周粥粥打算速戰速決,早點結束這場糾紛。因為不愿意在家鄉久留,她一下車聯系熟悉的律師在咖啡廳見面。 得知有遺囑在,姨婆的遺產很難被搶走,周粥粥放下了心來。 回了自己的公寓,放下了行李箱,周粥粥直接殺去了姨婆孫子的家里。 大概是沒有想到她單槍匹馬就敢過來,他們顯得很吃驚。 本以為周粥粥是來協商補償的,都做好了三百萬分文不讓的準備。 但誰知道,周粥粥一進門就冷笑著細數自己在落日山谷遇見的種種危險,什么持刀殺人狂、還有各種山匪盜賊。她越說越理直氣壯其實要不是安德烈大公在,小酒館的確會遇見非常多的危險,能夠在骷髏們中間存活下來就是個奇跡。 而周粥粥一開始繼承的,其實就是一座鬧鬼的、無人問津的廢棄小樓。 至于后面的客源、裝修全都是她包辦的,憑什么讓出去。 姨婆一家的表情漸漸地開始心虛,一開始和周粥粥拍桌子瞪眼,后來聲音越來越小。 周粥粥是日落時分離開姨婆家的。 她打了個電話給律師。 這一番配合得天衣無縫,周粥粥猜測開庭前姨婆孫子一家的態度就會軟化,也許不用打官司事情就可以解決了。 她的精神抖擻,腳步輕快。 一切都很順利,周粥粥回了在忘川市的公寓,嘴角還洋溢著微笑。 直到她接到了周爸的電話。 “粥粥啊,你剛剛去了你姨婆家?” “不要出去和人吵了,畢竟人家姨婆的孫子才是最親的,你一個外人摻和進去有什么意思呢?還要打官司和人搶小酒館,我們周家丟不起這個人?!?/br> 周粥粥怒從中來,頓時打斷了周爸爸的話。 周粥粥壓抑著怒火和他講道理。她和他講投入了多少成本,付出了多少的金錢,周爸爸就說她計較;她說姨婆的遺囑名正言順,他就開始講血緣親情。 最后周粥粥忍無可忍,和他大吵一架。 “你知道那里鬧鬼么,那里還有土匪!” 但周爸爸的第一反應是:“什么?有盜賊?佳佳沒事吧,哎呀你這孩子你把佳佳帶去那么危險的地方!” 周粥粥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任何過問和關心。 她平靜地掛掉了電話。 她打開了手機上的買房平臺上傳照片,打算把自己在忘川市的這套公寓掛上去賣掉。這輩子都不回來了。 但她一邊cao作,眼淚就氣得不停地往下掉。 她在千里之外的落日山谷沒有感覺到孤立無援;在姨婆家舌戰群儒,一個人單槍匹馬殺上門沒感覺孤立無援。每當周粥粥感覺到自己變得成熟、強大起來了,來自至親的傷害就會將她一下子打成原型。 她氣得渾身發抖,就像是一只應激的、落水的貓。 她哽咽著開始瘋狂地想念瑪麗和安德烈,想念落日山谷的小酒館。 小小的手機屏幕上很快就落下了很多的眼淚,她抬手擦了一下,突然聽見了一聲嬌氣的喵嗚。 周粥粥以為是自己太過思念而產生的幻覺。 但是很快,瑪麗就跳上了她的膝蓋,蹭了蹭她的臉蛋。 周粥粥順著瑪麗的方向看過去,大公就站在大門口。 她沖了過去,抱住他大哭。 安德烈大公從未見過她哭成這個樣子。 周三小姐是得意洋洋的、昂揚著腦袋的,眼睛只會因為金幣閃閃發光。但是她現在哭得像是個小孩子,臉上一道道的狼狽得厲害。 但她哭的時候不會讓人覺得可憐,因為她含淚的眼神像是一匹飽含怨恨的小狼,哭的時候嘴里哽咽說的是:“安德烈,我恨他們!恨死他們了?!?/br> 他停頓了片刻,大手有力地把她緊緊抱在了懷里。這是安德烈大公第一次聽見她和他傾訴她的童年。 小惡龍的童年很不幸,就像是很多人一輩子都困在童年里,越掙扎,越溺水。 按理說,這只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怪談生物應該很難和周粥粥共情。但是安德烈大公見過很多戰爭當中被無情拋棄的孩子。 他們也和她一樣眼神里帶著怨恨,這些恨在長大后會成為一種流淌在心里的毒液。 而小惡龍更加不幸的是她得不到一絲愛,也沒有被放棄。 所以她要承受著反復被拉扯的痛苦和恨意。這種恨是向父母索求愛卻一次次被駁回的恨,是無數次試圖逃離又因為對愛的渴望被拉回來的痛苦。 他并沒有說些好聽話來安慰人,只是沉默而安靜地聽著,伸出大手梳理著她的發絲、安撫著她,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柔的力度。 她哭夠了就去吻他,滿臉眼淚,可憐兮兮地問他:“你呢,你愛我么?” 她純粹是在父母那里得不到愛就找他索取。 他笑:“小惡龍,你是在向我索取父愛么?” 她被逗笑了,抱著他的脖子又哭又笑。 他觀察著她的情緒,微笑著繼續逗著她:“惡龍女士,我現在可以吻你了么?不是出于父愛而是出于一個男人吻一個女人的感情?!?/br> 她漸漸地平靜了下來,湊過去吻他。 她要慢慢地往下去吻他滾動的喉結,但他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