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小鎮
飛機降落,在石質跑道上緩緩滑行,飽和度極低的黃土色籠罩著整個視野。這里不是城市,沒有高樓,沒有霓虹,四下只有被冷風吹過后褪色的山丘。 夏夏下飛機時沒說話,只把脖子上的男士圍巾拉高了一點。她里面只穿了一件短袖,這里氣溫要比曼谷低得多,她下意識抱緊外套,可外套尺寸很大,風還是能從領口灌進去。 舷梯一落地,夏夏跟在男人身后走下來,僅一步就能聽到鞋底粗礪的黃土與巖石的摩擦聲,地面不平,硬邦邦地傳來寒意。 不合身的外套讓她看起來像只站著的睡袋,上下兩頭分別露出一個腦袋和一截短短的腿,袖子也長得要卷上一截。 周寅坤則穿著壓風的大衣,一邊走過來緊了緊夏夏的領口,又自然地給女孩披上了一層毯子。 夏夏沒反抗也沒迎合。雖然長途飛行中她被迫靠在他身上睡了七個多小時,身體的距離近了,但是她的情緒卻沒敢松懈。就算現在表面平靜下來,她也不想多搭理男人半分。 有越野車來接上他們,夏夏看著天邊那種奇形怪狀的巖柱與石屋,偶爾還會路過幾個字母扭曲、完全看不懂的路牌,遠處是一座座屋頂像蜂巢一樣堆迭的石塔,整個地區都是一副廢墟的樣子。 她越看越冷,突然覺得有點喘不過氣來,她不知道車要開去哪里,也不知道他要帶她去哪里。 腦子里冒出一個荒唐的念頭,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他是不是打算在這片沒人認得出來的地方,把她埋了? 周夏夏緊了緊外套,汗噠噠的手指藏在袖子里握成一團,她留意車速和車門把手的位置,似乎在找一個適時跳車的時機。 可周邊全是荒地,真要跳下去也無處躲藏,最后被抓回來的話,結果只會更壞。她神情一頓,又在心里悄悄地把跳車的計劃給取消了。 就在周夏夏還沒想出什么合理的逃跑路線的時候,車子已經慢慢駛入一條鋪著灰白碎石的道路,沿路的石屋低矮錯落,看著像一個小鎮。街道上沒什么行人,只有野貓和風。 司機是小鎮當地人,帶著兩人沿著盤山公路一路向上,繞過好幾道彎,才緩緩停在半山崖頂的一片巖壁前。 這是一棟嵌入石山里的私人別墅,遠看像一塊石頭被人為掏空,窗洞嵌著黑框玻璃,沒有招牌,看起來不像是對外的樣子。 風越往山上越冷,夏夏即使披著毯子,下車的瞬間也幾乎打了個哆嗦。她仰頭望了一眼,別墅正位于整座小鎮的制高點,視野極廣,整個小鎮仿佛被掛成一幅畫,遠處的谷地、尖頂石屋都沉在一片灰藍色的空氣里。 門是自動感應的,嵌在原石之間。沒有前臺,沒有工作人員,只有一塊古老的金屬銘牌,刻著幾行土耳其語和一個私人徽章。 周寅坤抬手在門禁屏上按下幾組字符,在一聲機械確認的聲音后,門輕輕滑開。 屋內溫度明顯比外面高得多,暖氣沿著石壁暗藏循環,空氣中混著巖土的潮味和淡淡柏木香。他脫了外套遞給管家,順手接過一張入住表,眼也沒抬地簽上了名。 周寅坤在夏夏臉上停頓兩秒,隨后丟給了女孩一張門牌卡:“這間是你的?!?/br> 自己則刷卡進了一間屋子。 “現在是下午四點,收拾好了可以出去轉轉?!?/br> 眼看周寅坤已經進了另一間屋子關上門,夏夏才慢慢回過神來,隨即低頭拎起自己的小行李箱,一步步搬進男人對面的那間。 明明只是簡單收拾,她卻手忙腳亂,行李箱差點磕到床,拉鏈也一連卡了兩回。她不確定自己為什么要這么緊張,好像是有點不適應兩個人之間如此突然的轉變。 等她回到客廳時,男人已經坐在落地窗旁的沙發上等她了。 周寅坤掃了她一眼。 女孩竟然連她那不值錢的小挎包都沒帶,圍巾倒是老老實實戴著,外套也還穿的他的,像是信了他會帶她回來一樣。 他站起身,自顧自地開門往外走:“跟緊點,這兒不是泰國,真丟了我也懶得找。尸體掉山里,風干了都沒人發現?!?/br> 夏夏被他說得一愣,反應慢半拍才意識到他在諷她,可他已經兩腿邁出門,步子快得根本不等人。 卡帕多奇亞的冬天不算太冷,但比泰國卻冷得多。 因為不是旺季,小鎮上行人零星,偶爾會遇到幾個背著登山包的游客從他們身邊擦肩而過,說著她一句都聽不懂的語言,德語、法語、俄語,還有夾雜的阿拉伯語。 她看到小鎮的中央寫著格雷梅三個字,她從沒來過這樣的地方,踩在陌生的土地上,一路好奇地打探著。 路邊是些售賣手工器皿和紀念品的小店,櫥窗里擺著色彩濃烈的陶罐、編花的地毯、還有高飽和度的藍眼珠護符吊墜。 她忍不住側頭多看幾眼,可他走得太快,根本不給她機會停下。 其實她在屋子里猶豫過不跟他出來,但又怕自己人生地不熟,一個人更不安全。 夏夏小跑兩步追上,邊咬著牙邊暗自懊惱,自己怎么就這么聽話地跟著他出來了。 明明他態度也不熱,甚至話里話外都在擠兌她,可她就是跟了出來,連包都忘了拿,就這么傻乎乎地跟在他后面。 “快點?!蹦腥嘶仡^看著她,忽然笑了一下,嘴角一挑,語氣帶著點吊兒郎當的調子:“有沒有說過要跟緊?” 周夏夏剛咬著牙追上他,門上的銅鈴叮當一響,熱氣就撲了出來。 是家不大的小鋪子,燈光是溫柔的色調,木架上擺滿了瓶瓶罐罐。一只烤爐正咕嚕咕嚕地加熱著什么,空氣里全是rou桂、橙皮、丁香和紅酒混起來的味道,甜膩又帶點辛香。 夏夏一踏進去,肩膀就下意識放松了一點。 店里沒幾個客人,老板是個四十多歲的土耳其男人,沖他們笑著點頭。周寅坤走到柜臺前,隨手拿起菜單掃了一眼,沖店主說了幾句英語。 兩人坐進包間,很快,一杯熱紅酒就被端了過來,瓷杯里還插著橙片和一根rou桂棒。 夏夏以為他點了兩杯,悄悄地在桌子下期待著搓手,自己一路吹風冷得不行,這時候剛好應該喝點熱乎的。 第二杯飲料放下時,她愣住,杯里不是她期盼的熱飲,而是一杯冰得泛著霧氣的果汁,薄荷葉漂在清澈的液面上,透過冰塊去看,男人那杯熱紅酒的位置比實際更近了些,色澤也更深了。 那杯本來就熱,現在看起來簡直是更加誘人。 她下意識看了周寅坤一眼,眼神里憋住一聲質問。 男人已經端起他的紅酒,漫不經心地靠在靠背椅上喝了一口,嘴角噙著一絲看不出的笑,像是懶得解釋,就要看著她氣急敗壞地生悶氣。 ……明明外面那么冷,她凍得手指都快僵了,他自己倒是捧著杯熱乎乎的,給她倒好,一杯帶冰的果汁! 那杯熱紅酒香氣升騰,夏夏只覺得喉嚨都被勾得發燙,她卻只能看著自己那杯果汁泛著寒氣。 這男人就是故意的。 她沒吭聲,默默地把圍巾往上攏,幾乎蓋住了嘴角和鼻尖,像是在用這個動作宣布第二輪冷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