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安心
夏夏迷迷糊糊睜開眼,視野里是植物圖案的天花板,空氣里還殘留著淡淡的草藥香。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記得上一次意識清醒時,是在換衣間里哭得快要斷氣。 床頭的玻璃杯被換過,水是溫的;靠窗的位置自己的東西整整齊齊地碼在一旁,背包拉鏈閉合。 她的衣服也被擺好了,就在床尾,里衣、裙子、襪子都一件不落,甚至連發圈都擺在一旁。 一切都太過安靜,安靜得讓她覺得——她的掙扎,根本沒留下任何痕跡。 她下床時,腿軟得幾乎站不住,扶著墻才換好衣服。頭腦還有些昏沉,她打開門,聞到一陣飯香。 周寅坤已經坐在餐桌邊,桌上已是一整桌豐盛的清邁西式美食,基本上都是葷的。除了烤雞胸rou和黑胡椒牛排,旁邊還擺著一整盤香煎三文魚,配檸檬黃油醬汁,牛肋骨燉得酥爛入味,紅酒燉羊膝散發著淡淡迷人的香料味。 一盤烤香腸拼盤熱氣騰騰,腸皮脆得好像輕輕一劃就能咬開,還有法式蒜香焗蝦、奶油焗扇貝,金黃表皮下裹著綿密的濃醬。 幾道溫沙拉用橄欖油與堅果點綴,勾勒出層次豐富的口感,邊上是新鮮出爐的奶油蘑菇濃湯和南瓜湯,分別撒著少許黑松露碎和奶泡。 男人袖口挽起,姿態懶散而優雅,正用銀叉緩緩切著牛排,動作不疾不徐。 她在他對面坐下,剛拿起刀叉,才發現自己的手還在發抖,連握都握不穩,更別說把那塊rou切開。 她試了兩次,刀都歪了,叉子也沒插進去。眼神開始慌亂。 周寅坤看了她一眼,沒說什么,只是把自己的刀叉拿過來,動作利落地將她那塊牛排切成一塊塊,又一塊一塊送回她盤子里。 “剛才那點力氣都還我了?”他語調溫和中帶著點調侃,“你這樣以后怎么辦啊,周夏夏?!?/br> ……她沒有回話,只咬著牙將叉子插進那塊rou里,艱難地送進嘴里。累過頭之后,連食欲都被抽離,嘴里嘗不出味道,可她還是逼自己咽下去。 她表面吃著飯,心里卻在快速翻檢所有蛛絲馬跡。 她不信莎拉是帶著目的接近她的。論壇上的發言、游行現場的堅持、私下的坦率與犀利,都不可能是裝的。她一定也不知道父親會出現在那場飯局上??伞绻娴南脒M入研究中心實習呢? 所以她必須早點回學校。 必須回到那個她和莎拉最初信任彼此的環境里,重新確認她到底是不是被利用了——或者,她能不能再把這場利用反轉回來。 這樣想著,周夏夏三兩口吃完飯,馬上就要起身準備提上包離開,結果服務人員又輕聲過來提醒,“周先生、那邊已經準備好了,周小姐用完餐后隨時可以過去?!?/br> 周夏夏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他所謂的“放松”,顯然還有后續安排。 服務員領她來到一間半開放的竹屋中,木窗被風吹得輕輕晃動,空氣里是溫熱草藥混著檀香的味道,兩個穿白衣的技師拿出一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熱布球,在她眼前輕輕晃了晃。 “這是特色草藥球按摩?!奔紟熚⑿忉?,“里面是檸檬草、姜、姜黃和一點點香茅,幫助祛濕消炎,等下會在您的肩頸、背部、腿部滾按?!?/br> 熱球在衣服上按下的瞬間,她輕輕皺眉,像是身體里的哪處筋突然被找到。熱氣裹著草藥的辛香,從皮膚一路滲進骨頭,技師的動作不快,卻精準地落在每一寸酸痛的肌rou纖維上。 她原本疲憊而泛酸的手腕、腰部、腿部,都在這guntang的按壓中逐漸松開,甚至一度覺得自己像被按進一鍋溫暖的草湯里,只差冒泡。 她快睡著的時候,草藥球按摩結束了。緊接著是草藥蒸汽桑拿。 沒想到剛穿上的衣服又脫了下來,桑拿房是用厚竹編和黑木封頂建成的,地上鋪著一整層香茅葉和蒸騰的石塊。 草藥成分被標明得一清二楚:香茅、紫蘇、姜、迷迭香……空氣濕潤,微辣,帶著南方山林植物的辛香。她在里面出了一身汗,肩膀放松、胃也沒再疼。 她原本怕冷,一冷就腹絞,可今天,第一次,她的身體像被好好對待了 十幾分鐘后,她走出桑拿房,整個人還是發軟,嘴唇卻泛著健康的紅潤。她在藤椅上坐了會兒,偷偷瞥了眼一直在外面坐著看手機的周寅坤。 這里的藥,是不是全都是研究中心特供的? 她幾乎可以想象,等研究中心蓋好、設備進場、藥品初步量產后,這些“調理項目”就會大舉推向市場,而她現在體驗到的,只是未來數十個女顧客口中的“草本輕養生”商業版本。 她靠著椅邊,臉上還貼著菠菜泥一樣的面膜。那些本該舒緩疲憊的草藥香,慢慢成了一股更深的隱憂。 她腦袋昏昏沉沉地想,這些草藥真的安全嗎?所有配方都對癥下藥了嗎?還是只是某種品牌包裝后的噱頭?如果這一切背后真有什么造假,甚至有人提前知道癲癇潮會爆發——現在她體驗的,會不會也在試驗統計表里占了一行數據? 她望著霧氣氤氳中低頭看手機的周寅坤,越看越覺得陌生。 天色漸暗,女孩應該緩過來不少,周寅坤終于放下手機?!俺鋈プ咦??!彼f,語氣平靜。 她怔了一下,下意識抬頭看他。他已經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風衣,朝她伸出手。 他并沒有強迫她,而她也確實不想再待在這屋子里。她點了點頭,穿上外套,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小園林種著不少香草,薄荷、迷迭香、香茅,被燈光照得泛著嫩綠的光,連空氣中都浮著青草混著土壤的潮濕氣息。 她踩著石板路,手臂微微抱著自己。男人走得不快,偶爾回頭確認她有沒有跟上。 走了一會兒,他忽然停下來,指著前方一個被圍欄圈起的小區域:“那塊地,種的都是基礎草藥,天然安全?!?/br> “看你恢復得不錯?!?/br> 她一愣,才反應過來他在說自己的身體?;叵胍幌?,確實今天沒有腹痛,也最沒反胃的一次,甚至承受了男人連續兩天的饜足……自己也還算站得住。她點點頭,沒有吭聲。 周寅坤語氣隨意:“帕刑山那邊還會培育耐熱性強的新品種,和不同藥品結合使用效果更穩定?!?/br> 她心臟一緊。帕刑山,是她最早知道“村民被迫遷徙”的地方。 她想到帕刑山那些搬了新屋的村民,想到勒梅笑著揮手的樣子,想象到電話里,那些在分紅協議下按上拇指印的粗糙的手。 她望著那一片青草與柔光,只一瞬間,忽然生出一種奇異的錯覺—— 他好像真的沒有什么壞心思。好像他做的這一切,真的是為了推進一種新的醫療方式,改善這個國家的系統性病癥。 她心頭一陣發燙,不知是草藥熏著了腦子,還是這幾天太過疲憊,竟像夢游一樣輕聲問: “……你在帕刑山研究的那些藥,真的都合法嗎?” 男人沒立刻回頭,仿佛沒聽清。 過了兩秒,他才轉過頭來,語氣輕得像是在講笑話:“合法?” 他頓了頓,眼神落在她臉上,唇角慢慢翹起,像是在欣賞她臉上那一點點不死心的表情: “你覺得什么叫合法?” 他走上前,低頭吻住她。 對他來說,沒有什么合不合法,就像他們明明是叔侄,也同樣做著戀人才能做的事情。 她腦海一閃,想起那支被鎖在柜子里的錄音筆,卻連回頭的力氣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