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搜山
周夏夏抱著小小的挎包,坐在后座,指尖緊緊攥著包帶,沒想到起床時周寅坤就已經走了,還真的讓她自己一個人來帕刑山。 一路上,司機幾乎沒有說話,只是沉穩地駕駛著,偶爾從后視鏡里瞥她一眼,那種若有若無的打量,讓她稍稍有點坐立不安。 車子在一塊新修平整的空地前停下。 “周小姐,我們到了?!彼緳C回頭,語氣不咸不淡。 夏夏遲疑著推開車門,一股潮濕而炙熱的空氣撲面而來,混雜著泥土和青草的氣息。 她踩在凹凸不平的碎石路上,打量四周。 與她印象中的帕刑山相比,這里似乎……好了一些。 起碼不是她想象中的滿目瘡痍。 “夏夏!” 一個熟悉又明快的女聲在前方響起。 她循聲望去,只見梅勒快步走來,依舊是一身干凈的衣服,顏色比上次鮮艷得多,和敏拉一樣腰板很直,笑容燦爛而親切。 “你這么久才到,一定渴了?!崩彰访佳蹚潖?,像一只快樂的小鹿。 “走走走,我帶你去新家!你上次給我買的糖,還有文具,都到了呢!還有我爸媽,他們前幾天也回來了一趟,帶了好多好吃的東西!” 她一邊說,一邊興奮地拉著夏夏往山里走,腳步輕快得像在蹦跳。 夏夏被她拽著往前,視線掠過四周。 比起上次來時,這里確實有了變化。 幾排新搭建的小屋整整齊齊地排列著,屋頂蓋著新的鐵皮,馬上就要迎來雨季,墻上提前刷好了淡黃色的防水漆。 還有一根寫著“帕刑村”的柱子,柱子旁多了一個簡易超市,擺著瓶裝水、一些副農產品和一些基礎藥品。 路邊甚至還能看見幾個孩子玩耍,臉上臟兮兮的,卻笑得天真爛漫。 表面上,一切似乎都比之前好了一些。 很快,勒梅拉著她走到一間新房子前。 “就是這里!”勒梅笑著推開門,跑去給夏夏接水,“你看,我家現在有椅子,有餐桌,還有床可以睡覺了!” 屋子很小,但干凈整潔。簡單的木床、桌椅,還有一盞新買的臺燈,角落里堆著一些食品袋和生活用品,看得出確實有人用心布置過。 “快進來,我外婆今天去醫院體檢,暫時不在家?!?/br> 她笑著,一副無比滿足的樣子。 周夏夏走進去,輕輕關上門,一股說不清的悲哀,悄無聲息地涌上來。 勒梅把水杯遞給夏夏,抱著膝蓋坐在床上,一邊咬著從塑料袋里翻出來的糖果,一邊跟夏夏絮絮叨叨地聊著。 “上次你走之后,真的發生了好多事呢?!崩彰凡煌烟枪纸o夏夏一顆。 “不過基本上都是好事啦!你買的東西都到了,這里的老板還把老人都召集去外面體檢,我外婆也去了,不花錢呢!對了,我媽還給我買了新的畫本,以后我可以畫畫了!” 夏夏聽著,輕聲問了一句:“……昨天新聞里說,山上出了什么事情,是真的嗎?” 勒梅咬著糖果棍,一副天真的神情。 “嗯……確實有幾個人鬧事,都是外村的,不是我們村的人啦?!?/br> 她說著,皺了皺鼻子,像是在回憶。 “很突然哦,大家都沒反應過來,我們村的叔叔阿姨們很厲害,很快就把他們趕走了?!?/br> “不過村長叔叔當時在最前面,被壞人偷襲砍到了胳膊,住院了?!?/br> 夏夏心臟微微一跳。 她努力讓自己維持著平靜的表情,柔聲問:“……現在怎么樣了?” 勒梅咬著糖棍搖頭:“還在醫院呢。不過有人照顧他啦,放心吧?!?/br> 夏夏看著勒梅抱著糖果棒傻笑的模樣,心里某個地方隱隱動了動。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對了,”她輕聲開口,試圖讓語氣聽起來隨意些: “上次……村長叔叔不是還有兩個兒子嗎?他們也跟著去醫院了嗎?” 勒梅咬著糖棍,歪著頭想了想。 “沒有吧?”她不太確定,“好像留在村子里了,聽大人們說,是大家一起輪流照顧?!?/br> 她一邊說,一邊敲著自己的腦袋,像是在努力回憶。 夏夏聽著,指尖不自覺地收緊了。 腦海里浮現出那兩個小男孩瘦小的身影—— 雖然他們對自己不算友善,可現在想想,那不過是兩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而已。 心里涌起一種微妙的、難以言說的自責。 她垂下眼,聲音輕輕的: “他們……還好嗎?” 勒梅咬著糖棍,聳了聳肩:“應該還好吧。我沒怎么見到他們呢。要不我們一起去問一下大人?” 夏夏點了點頭。 心里升起一種莫名的沖動——想去看看那兩個孩子,也算是,順便解開自己心里當時沒幫忙的愧疚。 她起身,抱緊了自己的小挎包,推開門走了出去,外面陽光刺眼,照得地上的塵土都發白。 沿途遇到了一些村民。 大多是男人,赤著上身,在修補屋頂或者搬運木料;也有一些婦女,坐在門口給孩子縫補衣服。 夏夏走過去,停在一個正在整理木材的大嬸面前,小心翼翼地問: “阿姨,請問……村長叔叔的兩個兒子,現在在哪兒?” 大嬸抬起頭,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一個有些尷尬的笑容。 “哎呀,小孩子啊,愛跑,跑哪兒去都不知道。放心啦,肯定在村里頭?!?/br> 她說著,低頭繼續忙手里的活,像是刻意回避了夏夏的目光。 夏夏心里咯噔一下,兩人又換了幾個人問。 有人笑著敷衍:“哎呀,小孩貪玩嘛,跑山上了吧?!?/br> 有人皺眉:“這兩天那么亂,誰還有心思管小孩,肯定沒事的?!?/br> 還有人干脆擺擺手,裝作沒聽見。 每一個答案都模棱兩可,前后矛盾,像是被什么攔住了嘴。 越問,心里那股不安越攀越高。 夏夏緊緊抱著自己的包,站在村口那根寫著“帕刑村”的柱子下,太陽直直地烤在她身上,汗水順著脖頸滑落,手心早已濕透。 她忽然想到了阿耀。 阿耀今天—— 阿耀今天……應該跟他在一起,不會在這里。 那也應該會有其他人。夏夏抹了抹汗水讓勒梅先再多問幾個人,自己則順著記憶里的方向,快步朝山腰的會議室跑去。 身后,村民們的目光若有若無地投來,沉默、回避、警惕,像無形的刺,扎在她背上。 …… 周夏夏抱著小挎包,沿著山間的土路一路走到會議室。 會議室鎖著門,她敲了敲,好像并沒有人在。 倒是隔壁屋里隱約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她急忙趴在門上聽了聽,確認里面有人后,她又急忙敲了敲:“請問有人么?” 一個穿著藍色體恤、皮膚曬得黝黑的中年男人打開了門,手上夾著幾乎要燙到手的香煙,看清來人后,臉上浮現出熱情而局促的笑容。 “哎呀,是周小姐吧?” 他連忙捂住那截短短的煙,轉過身去,匆忙在煙灰缸里把煙按滅,快步迎了上來。 “我是瓦南,這邊的小管事,您叫我小南就行!” 他的普通話帶著濃重的泰北口音,說得生澀卻極為熱切,笑容幾乎要把整張臉擠皺了。 夏夏有些局促地點了點頭:“……您好?!?/br> “周小姐,您怎么到這來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瓦南一邊殷勤地搬椅子,一邊趕緊扯過風扇對著她吹,動作又快又亂,活像生怕怠慢了貴客。 夏夏捏著包帶,遲疑了下,還是輕聲開口:“有兩個孩子,村長叔叔的兒子……我找不到他們了。能不能幫忙找一下?” 聽到這話,瓦南臉色一正,連忙拍著胸脯保證:“找孩子?哎呀,這可得趕緊的!周小姐放心,我馬上安排人去找!” 他一邊說著,一邊回頭沖門外大聲吆喝:“喂,你倆,還有那邊幾個,統統過來!” 沒一會兒,七八個青壯村民匆匆趕來,站在門口。 他利落地吩咐幾句,立刻將人分成兩隊,一隊往山頂找,一隊往山腳找,連附近的水潭和廢棄屋子也不放過。 村民們帶著竹棍和簡易對講機,很快散開了。 瓦南又回到屋里,擠出笑容,遞上一杯涼水。 “周小姐不用擔心,我們地形熟,孩子貪玩也跑不遠,很快就能找到的?!?/br> 說著,他又把風扇扯得更近,生怕夏夏一熱一渴生了病。 夏夏禮貌地接過水杯,卻并沒有喝,只是靜靜坐著,耳邊是風扇吱呀吱呀轉動的聲音,單調又悶熱。 屋外傳來村民們散亂的腳步聲,還有幾句嘈雜的對話。 風把聲音斷斷續續地送進來。 一開始是叫喊孩子名字的聲音,漸漸地,變成了交頭接耳的低語。 “你聽說了沒?其實村長那只手……是另外幾個村長干的?!?/br> “分贓不均唄?” “之前不是幾人一起上市政大樓鬧過?說要討公道、要資源。結果咱們村拿了最大的好處,其他村都空手回來?!?/br> “我也聽說了,那幾個村長回去后都被關了幾天,人一出來,都老實多了……可不咽這口氣唄?!?/br> “要我說,咱們老村長多好啊,那是真為咱們著想,可惜死得早,到他兒子這一代就不行咯?!?/br> 幾聲干澀的笑聲,斷斷續續地飄了進來。 夏夏手里的水杯微微一顫。 冰涼的水沿著杯壁滑落,滴在她膝蓋上,她卻像沒察覺一樣。 耳邊風扇吱呀吱呀響著,像一把銹蝕的舊鋸,一下一下鋸著她的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