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骨骼
周夏夏動了動手指,感受到指尖久違的力氣。 耳邊傳來一陣細碎的動靜。 床邊坐著一個身穿制服的女傭,大約三十來歲,梳著整齊的發髻,眉眼溫順。 見她睜開眼,女傭立刻站起身,動作輕快地按響了床頭的服務鈴。 鈴聲不高,卻清脆得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突兀。 周夏夏下意識縮了縮身子,手指輕輕抓住了被角。 女傭彎下腰,柔聲說道:“周小姐醒了。我馬上通知敏拉小姐?!?/br> 周夏夏怔怔地看著她,點了點頭。 視線落回床鋪上,干凈整齊,枕邊空蕩蕩的。那個人……昨天晚上真的沒有回來。 至少,她身上的痛沒有加深,沒有再多出新的傷痕,像是某種難得的小小幸運。 頭腦還有些發脹。 昨天的記憶已經模糊了,只隱約記得睡夢中有人小心翼翼地喂她喝水,擦拭身體,用柔軟的棉布蘸著藥液,一點點涂抹在傷口上。 好像有兩個人,圍在她身邊交談,手腳輕柔,動作極慢,生怕弄疼了她。 再往后的細節,她就記不清了,只知道自己昏沉著,被汗水和疼痛纏得像泡在水里的布娃娃。 但今天睜眼后,身體的痛感明顯緩解了許多。 夏夏輕輕吐了口氣,扶著床邊慢慢坐起,掀開被子,赤腳踩在地毯上。細軟的觸感讓她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簡單洗漱過后,她穿上了昨天送來的裙子,鏡子里的自己,臉色還有些蒼白,但總算不像前兩天那樣狼狽。 她收拾好自己,拉開房門,樓梯口已經有女傭在等待。 看到她出現,女傭微微躬身,做了個“請跟我來”的手勢。 周夏夏下意識絞緊了手指,慢慢順著樓梯往下走。 樓梯是原木材質,每一節都打磨得光滑細致,陽光從天窗灑落在樓梯中央,照得她頭頂的黑發泛起一層柔軟的光。 女傭在前方引路,主餐廳中央,長長的實木桌上已經鋪好了桌布,擺著幾盆色彩斑斕的水果和一些未完成的餐點。 中西分隔的廚房方向傳來細碎的忙碌聲,傭人們正在備菜,空氣里彌漫著米飯、湯水和香草的溫熱味道。 靠窗的位置,營養師敏拉正抱著一摞文件,在和幾位女傭交代什么。 見到周夏夏,敏拉眼睛一亮,立刻放下文件,微笑著朝她走來。 “夏夏,你醒了?!泵衾穆曇魷厝岫H切,像一塊細軟的絲綢,試圖輕輕撫平她身上的緊繃。 “感覺怎么樣?有沒有哪里還不舒服?” 她一邊說,一邊細細打量著夏夏的氣色。 夏夏站在門口,微微點頭,聲音低低的:“好多了。謝謝?!?/br> 敏拉松了口氣,微笑著說:“那就好。午餐已經準備著了,因為時間還早,現在大家正在備菜。如果你餓了,我可以先給你準備一些簡單的早餐,暫時不餓的話,也可以等到午餐,一個小時后就能做好?!?/br> “不用了,我想先四處轉轉?!?/br> “好的,等午飯好了,我們再來叫你?!?/br> 夏夏抬起眼,眼神里掠過一絲遲疑,還是輕聲應了:“嗯?!?/br> 夏夏順著餐廳外的長廊,緩緩朝別墅深處走去。 整個別墅像是從山林中生長出來的,屋脊高聳,深色木結構暴露在外,細膩的雕花沿著屋檐蜿蜒延伸,帶著泰北傳統蘭納建筑獨有的質感。而建筑主體卻又是極簡的現代風,大面積的清水混凝土、黑色原石與厚重的玻璃幕墻交錯排列,每一寸線條都沉穩、克制,像沉默的野獸骨骼。 寬敞的迎賓大廳挑空兩層,抬頭便能看見屋頂深處的黑色木梁交錯而上,帶著一種原始而冷峻的力量感。 入口處沒有任何張揚的裝飾,只有兩扇極簡的大門——暗色柚木質地,紋路自然,門框兩側微微雕刻著藏式紋樣,低調地宣告著主人的身份與掌控欲。 夏夏踩著微微下沉的木質階梯,走過大廳,推開一扇半敞著的玻璃門。 外面是開放式的客廳區,深色沙發與原木桌搭配得松弛又昂貴,墻面掛著幾幅抽象畫作,用色沉穩,透著一股不可言說的疏離感。 客廳直通后花園,落地窗外,無邊際泳池靜靜鋪展出去,邊緣與遠處的綠色山體連成一線,像是直接倒進了天邊的云海。 泳池邊種滿了熱帶植物,風吹動時,巨大的芭蕉葉和繁密的棕櫚樹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像是對她的處境發出嘲笑。 夏夏站在門邊,手指搭著玻璃框,靜靜看了很久。 整個別墅布局極其隱蔽,圍繞著這片內院泳池形成了一個近乎封閉的U型結構。從外面,根本窺探不到任何細節。 只有站在這里,才能感受到這座宅子真正的尺度和氣場。 沿著另一條通道,她經過了兩間客用套房。 門微掩著,能隱約看見里面陳設簡潔,米色床品與深色木制家具搭配,窗外種著高大的九重葛花,枝葉探進半開的窗臺,花瓣零零散散地灑在地板上。 轉回大廳,樓梯通往上方。 女傭們遠遠地站著,沒有打擾她,只是靜靜地注視著,像是早已接受了她的存在。 夏夏拾級而上。 樓梯很寬,邊緣嵌著細細的黑色金屬護欄,踩上去幾乎聽不到聲音。 二樓這里明顯更安靜、更私密。 一側是健身房,落地窗外正對著山景,器材排列得一絲不茍,每一臺都像是被精心擦拭過,冷光下反射著沉靜的金屬光澤。 旁邊看起來像主臥,應該是周寅坤睡覺的地方,門關著,夏夏沒有試圖打開。 繼續往前,是一間半開放的書房。 原木書架高及天花板,上面擺滿了深色封皮的專業書籍,幾本封面上還能看見泰文、英文與漢字并列。 書桌朝向泳池,陽光斜斜灑下來,映著黑色皮革桌墊與銀制文具,整齊得像沒人真正動過。 空氣里有一股極淡的煙草香,混著木質家具的沉香味,安靜、冷肅,又帶著隱隱的壓迫感。 像是那個人明明不在,卻依然牢牢地占據著這座宅子的每一寸空氣。 再往上,是最后一層。 三樓的天窗開著,風帶著清新的植物氣息涌進來,這里是空中花園。 大片大片的泰北芳香植物——柚子花、茉莉、金銀花、野姜花——沿著露臺邊緣種植,陽光灑落在綠意盎然的植被上,蝴蝶在花間穿梭,一片生機。 中央是一間露天茶室,泰式矮桌鋪著柔軟的錦墊,遮陽篷可以根據光線收放,旁邊是一個簡單的小吧臺,擺著冷泡茶和果酒。 最盡頭,是一個小小的觀星臺。 一架銀白色的望遠鏡靜靜立在護欄旁,鏡頭對著天空深處,似乎隨時可以捕捉到夜晚第一顆升起的星星。 而唯一的一間臥室,就在三樓的另一側,也是她住的地方。 夏夏站在空中花園盡頭,回頭望著整座別墅。 別墅安靜得像一口巨大的棺槨,表面鋪著鮮花和柔軟的絲綢,但內部卻是無聲的牢籠。 她繞了一圈大概得出一個結論,雖然沒有在房子周圍看到什么保鏢,也沒有看到明顯的監控攝像頭、別墅里清一色的女傭、沒有人限制她在哪里活動,但是隨處都能感受到那種被溫柔包裹著的、無處可逃的束縛感。 想要順著這頭沉默巨獸的骨骼悄無聲息地爬出去,幾乎是不可能的。